木蘭竹 作品
第25章 野兔野狐鴉
司馬靳看了一眼朱襄身後的秦兵。
秦兵們瘋狂搖頭。
我不是,我沒有,將軍你別聽他胡說!我們怎麼可能會和趙人私自說話!
司馬靳又看向朱襄身旁彷彿是侍從的人。
他看到了一個眼熟的人,眼皮子抽搐了一下。
這不是失蹤了幾年的秦墨鉅子嗎?怎麼跑到趙人那裡去了!不止鉅子令在朱襄那,連鉅子本人也在嗎?!
相和看著司馬靳這副表情,知道司馬靳認出了自己。
他抬頭瞥了司馬靳一眼,又把頭低下,繼續保持著卑恭的模樣。
司馬靳見相和這小動作,猜到朱襄可能還不知道相和的身份。他道:“將軍已經在內等著你。只有你一人能進去,怕嗎?”
司馬靳側身讓開一條道。
朱襄老老實實回答:“怕。”
說完,他將自己佩劍解下,遞給了身後的相和。
司馬靳聽到朱襄的回答,愣了一會兒,等朱襄與他擦肩而過後才回過神。
他掃了趙國這群沒有一個士子打扮的使臣們一眼,心裡嘀咕“趙王是在侮辱我們嗎”。然後他帶著這群人去旁邊的帳篷居住,順便以告訴趙人秦國軍營規矩的藉口,把相和叫了出來。
相和出去的時候,許明也一同出去。
他們倆已經表明自己墨家和農家的身份,在這個沒有任何士子的趙國使臣隊伍中,他們二人就相當於朱襄的副手。對於他們二人同時與秦軍將領見面,趙人沒有懷疑。
待到了無人處後,司馬靳才拍了一下相和的肩膀,道:“你這個墨家鉅子怎麼跑到趙國去了?”
相和板著臉道:“聽聞朱襄公活人無數,我去看看。”
司馬靳表情古怪:“一看就看了幾年?你怎麼不告知我們?我親自帶兵偷偷把他搶回來!”
許明忍不住了:“司馬將軍,這是你的言論,還秦王的意思?”
司馬靳看了許明很久,才從腦海裡挖出個名字:“農家許明,你也跑趙國……好吧,是跑朱襄家去了。朱襄真的這麼厲害?”
許明淡然道:“我農家上下會以命保護朱襄公。”
“別緊張,我將軍不是不講理的人。只要朱襄不揮劍去砍我家將軍,我家將軍就不會傷他。”司馬靳開了個玩笑,“本來將軍想先召見你們詢問情況後,再與朱襄見面。不過趙人得知朱襄到來後情緒十分激動,將軍不好將朱襄晾到一邊,只好讓我來問你們打探情況了。”
許明和相和震驚道:“趙人得知朱襄公到來?趙人怎麼會得知……難道是要擾亂趙人軍心?”
司馬靳笑道:“不,趙人已經降了。”
……
朱襄走進大帳,白起依靠在坐具上跪坐著,他身前一側跪坐著一位似乎是幕僚的老者。
白起已經給朱襄準備好了坐具。
朱襄向白起行禮後,坦然跪坐下,與白起相對。
朱襄直視著這位名震天下的武安君的眼睛,問道:“趙軍已經降了。”
白起正想著朱襄會說什麼來阻止他斬殺趙軍。朱襄話一說出口,他驚愕地看著朱襄,不住打量這個年輕人。
見白起沒說話,朱襄繼續道:“聽聞趙軍被圍。以長平附近地形和秦、趙兩方兵力,若秦軍要包圍趙軍,只能在丹水北方的河谷地帶。現在秦軍的主帳卻在百里石長城下,這說明趙軍已經降了。從這裡再往南去,就是已經投降的趙軍軍營。”
白起直起身體,不住打量朱襄。
他故意急匆匆把主帳搬到這裡來,就是不想讓朱襄路過能看到趙軍的地方,隱瞞趙軍已經投降的事。
如果朱襄知道趙軍投降,那他在這場談判中就會進入劣勢,這不利於君上看出朱襄的真實才華。
“你知兵?”白起問道。
朱襄搖頭:“我只能在輿圖上談兵,不算知兵,更不能掌兵。”
白起道:“你能一眼根據長平地勢推測出戰況,已經比趙括強。”
朱襄再次搖頭:“趙括掌兵恐怕比我強。慈不掌兵,我就算知道該如何取得勝利,也不一定有那個堅韌的心智,命令手下的將士兵卒去送死。”
白起表情不變,秦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怎麼覺得,朱襄是在罵白起殘忍,為了勝利讓王齕當誘餌呢?不過朱襄就算能推測出趙軍已經投降,也不應該知道戰場的細節。
白起問道:“你能否猜出我如何引趙軍入山谷?”
朱襄想了想,道:“雖說趙括沒有實際掌兵的經驗,但熟知兵法,不會不知道河谷容易遭遇伏兵。他若出兵,定是有不可放棄的誘餌。或許武安君是讓原本的秦軍主將王齕,領著接近至少三四成的秦軍,再用樹枝或者鑼鼓造出巨大聲勢,讓趙括以為進入河谷的是秦軍主將王齕率領的秦軍主力。”
秦王放在腿上的手抓了一下下袍的布料。
他在心裡質問子楚,這就是你說的朱襄只擅長種田?!
哦,孫兒說的不是朱襄只擅長種田,是除了種田,做其他事都會倒在因別人嫉妒而起的陰謀詭計上。
白起沉默了許久,又問道:“你看到秦軍主帥親自拔營,難道不會去追擊?”
朱襄的語氣中帶了一絲淡淡的嘲諷:“武安君雖不在戰場,又不是不在人世了。即使沒有打探到武安君來到戰場的消息,但秦軍主將親自去了一個容易被包圍的地方,我肯定會想到,除了武安君,誰還能讓他當誘餌。”
白起道:“有可能不是誘餌,而是秦軍無法攻破趙軍陣地,兵行險招從北方繞行到趙軍營地後方。”
這下輪到朱襄沉默了。
他咬牙切齒地問道:“難道我猜對了?王將軍率兵進入河谷,趙括覺得秦軍是傻子故意送菜,於是命令全軍追擊?”
白起慢悠悠道:“我命秦軍且戰且敗且退,趙軍一路高歌猛進。”
朱襄深呼吸了幾下,壓下了心中的憤怒和悲傷:“愚不可及!”
趙括論兵時頭頭是道,怎麼上了戰場,就犯下這麼低級的錯誤?這水準比起他論兵的時候差遠了啊!他怎麼就能以為有過許多戰績的秦國宿將王齕,居然能愚蠢到自己鑽進死地?!
白起同意:“確實愚不可及。不過他居然全軍出擊,倒給我添了不少麻煩。”
朱襄表情古怪:“圍住了吃不下,只能等援兵?”
白起嘆氣:“你確實知兵。掌兵可以練,你可以嘗試一下。”
朱襄:“……”被武安君誇獎了,我是不是該插一會兒腰?
朱襄收起心中的怪話,問道:“以我的推斷,趙軍應該還能支撐,趙括不會投降。而且他若投降,他留在邯鄲的族人肯定全部會被處死。趙軍怎麼會降了?”
白起道:“你再猜?”
朱襄:“?”
如果不是看白起的表情十分嚴肅正經,他都以為白起在逗自己玩了!
朱襄道:“猜不出來。”
白起點頭:“還是有你猜不到的事。你要來換戰俘,準備了何種說辭?”
朱襄從懷裡掏出一疊摺好的紙,跪著往前走了兩步,雙手呈上:“我想說的都在紙上。”
白起毫不畏懼朱襄會刺殺他,坦然接過紙,一邊展開一邊道:“何為紙?”
朱襄道:“用草木製作而成,能書寫文字的東西。武安君看了就知道了。”
白起看著紙上工整的字跡,道:“原來如此。紙比竹簡木簡更易書寫和儲藏。”
秦王的手攤開又抓緊,桌子下的下袍都抓皺了。
什麼紙?寡人怎麼沒聽子楚說過!
白起看完內容之後,將紙遞給已經快坐不住的秦王:“先生,你是文人,比我更懂這些。”
秦王趕緊接過紙,把紙正面反面反覆摩挲了一下,抬頭道:“這紙是否難製作?”
朱襄道:“難也不難。我已經將造紙術交予墨家的相和,公可向他詢問。”
秦王激動道:“你知道這造紙術有多重要嗎?你就這樣把它交給秦國?!”
朱襄點頭:“造紙術也是我請求秦國不要阬殺趙國降卒的條件之一。算是定金?”
秦王乾咳了一聲,裝出平靜的模樣:“趙人已降,我秦國怎麼會阬殺降卒?”
朱襄道:“秦軍自己都要斷糧了。秦國也因為連年征戰誤了農事。秦國不殺趙人,是將趙人當奴隸送回秦國,餓死秦人供養趙人?還是將趙人送回趙國,等趙國再用這支老兵組織軍隊?”
秦王有些無語:“朱襄,你究竟是來請求秦國放過趙軍降卒,還是讓秦國殺了他們?”
朱襄深深嘆了口氣,道:“我所說的是秦國目前面臨的困難,是實際存在的事,所以我不會報僥倖心理,以為秦國會留趙軍降卒一命。在武安君眼中,秦國和秦人才是第一位,什麼名聲,都是次要。”
秦王看了白起一眼,道:“武安君確實如此。沒錯,武安君就是要殺降卒,你憑著這一張紙,就能說服武安君?”
武安君白起:“?”
我們剛才不還說不殺了嗎?行,你是君上,你說了算。你說我要殺,那就是我要殺。
白起頷首,認了這口鍋。
朱襄道:“公請看看紙上寫的字。”
他疑惑,這人究竟是誰,居然得白起如此敬重,還尊稱為先生?難道是秦軍的監軍?
秦王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看朱襄寫了什麼,趕緊低頭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