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牢門鎖鑰匙

 王宮出現異動, 被趙王寵信的人覺察到了風聲,被趙王冷落的人還一無所知。


 一日,趙母突然請所有趙奢和趙括的家臣吃飯。


 雖然趙括戰敗, 馬服君的聲望猶在。再加上趙母在趙括出征前, 請求趙王不要派趙括去長平的清醒和智慧, 趙母的聲望仍舊很高,所以她邀請的人都參加了這場聚會。


 趙母不喜歡出現在人前, 這是她第一次以主母的名義召集家臣。


 開宴前,趙母拿出趙奢曾經的佩劍, 橫放在正坐的腿上。


 “我兒已經把我良人的聲望毀得差不多了。”趙母將劍抽出一半,道, “我不能讓他剩下的聲望也被毀掉。”


 坐下的人都驚慌地看著趙母, 不知道趙母要做什麼。


 難道趙母要為趙括報仇?!


 趙母手摸著劍刃, 讓劍刃刺破手指,手指流出鮮血。


 一位趙家老人捧來一罈酒, 趙母將血滴入酒罈中。


 “你們中有很多人的孩子和我的孩子一樣, 死在了長平。”趙母平靜道,“朱襄公救回了十五萬人, 還有二十多萬人死在了長平的戰場。而我趙家家老的孩子, 可能還並非死在戰場。”


 趙母佈滿皺紋的臉露出一個譏笑:“他們死在了趙兵手中!”


 “主母!”一個家臣嚇到了,想打斷趙母的話。


 但趙母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感到遍體生寒,無法言語。


 “我想真相你們應該打聽得差不多了。我兒趙括明知道是陷阱,仍舊被對方主動當誘餌的主將引誘。他就像是每次與別人論兵時一樣, 總認為優勢都在自己這邊, 對方那裡一定會出現劣勢。所以他論兵才戰無不勝啊。”


 趙母嘴角譏笑的幅度越發誇張。


 “他不僅把趙軍都代入了秦軍的包圍, 還以為兵卒如他論兵時一樣完美執行他的命令。所以他奪走了他認為可以去送死的普通兵卒的糧草, 給他的親衛,給他認為的勇士,給戰馬!”


 “他還要殺掉不聽他命令,刨廉將軍留下的土豆果腹的兵卒!”


 “哈,他就這樣被飢餓憤怒的兵卒殺死了!他的親衛也被殺死了!他帶去的家臣也都被殺死了!”


 趙母拔出劍,聲音尖銳:“你說他們該不該死?!”


 “我說,該死!”


 趙母激動而尖銳的聲音刺入了眾人的耳膜,刺得眾人胸口猛地一跳,大驚失色。


 趙母憤怒道:“即便那是我兒,那也該死!若是良人還在,他會親手將我兒逐出家門!”


 “我知道你們中有的人憎恨朱襄公。你們為什麼憎恨朱襄公?”


 “殺你們兒孫的是被激怒的趙兵,激怒趙兵的是我兒趙括,讓趙括上戰場的是趙王,進攻長平的是秦人!”


 “趙國打不過秦國,你們不敢憎恨趙王,我兒趙括已死,被激怒的趙兵太多你們殺不完,所以你們只能遷怒唯一在此事中得到了功勞的朱襄公!”


 “你們的兒孫死在了長平的戰場上,死在了憤怒的趙國兵卒劍下,朱襄公卻救回了殺了你們兒孫的趙國兵卒,併成為長平戰場上唯一立下功勞的趙國人!”


 “所以朱襄公什麼都沒做錯,你們中也有人要遷怒朱襄公!”


 趙母后悔了。


 當初趙王命趙括為主將,她只是請求趙王,如果趙括戰敗,請留她一命。她原本想著,只要她不死,良人曾經的同僚和下屬就還和她有幾分香火情,她就能護住孫兒,護住良人的血脈。


 如果那時候她以死威逼趙括不去長平,而不是尋求自保,可能就不會讓自家落入如此境地。


 朱襄若是被殺,憤怒的趙國人會做什麼?


 就算趙國人還惦記著“馬服君”不會做得太絕,但趙王會不會將此事推到自家頭上?


 為了維護良人剩餘的名聲,為了保護良人的血脈,她哪怕讓家臣都寒心,也必須讓所有人知道,她無意為趙括報仇!


 而且就算為趙括報仇,也不該去找朱襄公啊!趙母非常感激朱襄公,如果所有趙兵都死在了長平戰場上,恐怕後世無人再知道馬服君,只知長平戰敗的趙括了!


 “你們捫心自問,應該去憎恨朱襄公嗎?你們若還有良知,就不會因為嫉妒和遷怒去傷害朱襄公!”


 “相反,朱襄公說服秦人,帶回了剩餘趙軍,彌補了我等子孫的過錯,我們應該保護他!”


 趙母怒斥道:“若你們贊同老嫗的話,請將血滴入酒罈中,立下血誓,絕不會對朱襄公恩將仇報!若你們不贊同,就請離開,從此之後,離開的人就是老嫗的仇敵!”


 說罷,趙母拔出良人曾用過的寶劍,用悲傷的眼神打量著沒有絲毫鏽跡的劍身。


 “不,主母!”離得最近的家臣衝上來,痛哭道,“主母,我們都知道應該感謝朱襄公,怎麼會去傷害朱襄公?”


 說完,他立刻拔出腰間的佩劍,割破手指,將指尖血滴入酒罈中。


 家臣們接二連三將血滴入酒罈中。他們本身就有佩劍,有的還隨身攜帶小匕首以方便吃飯時割肉,不需要趙母準備器具。


 看著眾人紛紛願意立下血誓,趙母心中鬆了一口氣。


 她並不指望血誓能約束這些人,她只需要逼迫家臣們立下血誓並將此事宣揚出去。


 眾人一一立下血誓。趙母命人將小酒罈的酒水倒入一個更大的酒罈,分給每人一碗酒,然後喊開宴。


 就在宴會氣氛終於不那麼緊張的時候,出現了金屬落地的聲音。


 眾人驚駭地將視線投過去,一位髮鬚斑白的老者將酒盞落在了地上,掩面低泣。


 “主母,晚了,已經晚了……”那老者的聲音十分痛苦,“我知道不應該憎恨朱襄公,可我不敢憎恨趙王,不能憎恨趙括,我還能憎恨誰?”


 趙母提著劍走過去:“你做了什麼!”


 老者搖頭:“趙王要殺了朱襄公,嫁禍給秦國。我幫他引誘廉頗和藺相如離開了邯鄲城。”


 趙母心裡鬆了一口氣:“你沒動手?”


 老者苦笑:“我也派出了人……”


 趙母一劍刺進了老者面前的矮桌中,罵道:“你老糊塗了嗎!趙王告訴你這件事,也是在嫁禍給你,嫁禍給我啊!若國人不相信朱襄公是為秦人所殺,你派出的人就會成為趙王嫁禍的證據!不……”


 趙母苦笑:“不,不是嫁禍,你真的出手了!”


 老者將臉貼在地上:“我是糊塗了!我聽了主母的話,才知道我被趙王騙了。我不僅不能報仇,還會殃及剩餘的家人。主母救我!”


 趙母深呼吸,對周圍家臣道:“即便你們心中仍舊遷怒朱襄公,但只為了你們不被嫁禍,和我一起去保護朱襄公!”


 眾家臣起身站立:“唯!”


 “諾”是地位高的人或者地位平等的人接受請求,“唯”多用於軍中下級聽從上級的命令。兩者都是書面用語,平常不會用這麼正式的應答。


 眾家臣對趙母說“唯”,便是將趙母當自己的主將看待,要同趙母一同奔赴可能會死的“戰場”了。


 趙母提著劍,讓家臣駕著車,朝著關押朱襄的牢獄趕去。


 將馬車簾子拉下,趙母抱著劍,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她抹著眼淚,嘴裡罵著趙奢為何死在她前面,讓她必須提著劍去當家臣們的“主將”。


 趙奢早年得罪人,在趙國安定下來才娶了正妻。他身體在常年奔波中不算太好,只有趙括一個兒子,所以才將趙括寵得有些過了。


 趙母嫁給趙奢後就沒有吃過苦,沒有遭遇過危險。她雖然聰慧,但只待在後方,成為趙奢的後盾,從未用過劍。


 到年老了,她卻成為了“主將”,提著劍,率著家臣,去奔赴一個前途未卜的戰場,她真的好害怕。


 “良人……我真的害怕……”趙母抱著劍低泣,“括兒去長平的時候我害怕,朱襄帶著十幾萬趙兵回到邯鄲的時候我害怕,現在我也……”


 老嫗蜷縮著身體,說出了當初她還是少女時,對領兵出征、大勝歸來時曾說過的話。但現在不會再有人將她擁入懷中,撫摸著她的頭髮,告訴她“一切有我,別怕”。


 她只能擦乾眼淚,裝出了堅毅的表情,提著良人留下的劍,帶領著曾經跟隨著良人的家臣,為了保護這個家、保護良人剩餘的名聲而戰。


 ……


 廉頗離開了邯鄲城,去某地處理有關朱襄的急事。


 藺相如也離開了邯鄲城,也是去某地處理有關朱襄的急事。


 雪不知道他們處理什麼事。她感到了害怕。


 即使李牧和荀況安慰雪,雪仍舊惶恐不安。


 她抱緊了嬴小政,無助地低泣。明明和良人承諾了,她一定會等著良人,守著政兒,當好良人的後盾。但她卻沒有自己所說的那麼堅強,也沒有做到自己承諾的聰慧。


 “政兒,舅母心裡好慌。”雪不敢打擾已經在為拯救良人而殫精竭慮的良人的長輩和友人,她只能對嬴小政哭訴,“我感覺有事要發生,可我不知道該做什麼。”


 嬴小政不斷用肉乎乎的小手替舅母擦拭眼淚。


 他心中也十分慌亂。


 在舅父被關進牢獄的時候,他進了一次夢境房間。在夢境房間中,他不斷思考要如何拯救舅父。思來想去,他只感到深深無力。


 一個腿短得跑快了還會跌倒的孩童能做什麼?他什麼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