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冰涼烤羊肉



 比起自己吃過的苦,子楚認為政兒所吃的苦不算什麼。


 政兒幼年時不記事,有生母護著,有呂不韋暗中資助的錢財。不過一些欺辱,長大了便忘了。即便忘不了,化作仇恨和動力也不錯。


 而且孩童容易夭折,子楚雖然希望這個與朱襄有血緣關係的孩子活下來,但他其實不抱多少希望。


 子楚在政兒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決定,如果孩子能活下來,他才會告訴朱襄這件事;如果孩子夭折了,只要處置了春花,朱襄就不會知道有一個外甥死於他的算計。


 總角之年入趙,還能逃回秦國,成為太子嫡子的子楚,怎麼可能是個光風霽月的人呢?


 “政兒被春花丟棄在朱襄門前,也是你的算計?”老秦王看到子楚和朱襄表情中的痛苦,又往嘴裡丟了一塊蜜餞。


 子楚搖頭:“這是我沒預料到的事。我只將朱襄的消息告知春花。以春花性格,她愛慕虛榮,理應不會丟棄會讓她享受富貴的政兒。若趙國局勢不好,她得知朱襄的消息,應該會抱著政兒求朱襄收留……我本以為她會向朱襄低頭。”


 朱襄磨牙:“你還想我和春花和好?!”


 子楚有些破罐子破摔了:“難道不是朱襄你還掛念著春花?每當雪姬罵春花時,你都要出口維護;提起春花時,你仍舊稱呼其為‘長姊’;年節時拜祭父母牌位,還會幫春花上一炷香!”


 朱襄辯解:“不在背後罵人是最基本的禮貌,年節幫她上香是不想讓父母難過!”


 子楚呵呵:“面對差點害死你的人,你不在父母牌位前將其逐出家門,還幫她點香,明明自己心軟,就不要找藉口。雪姬也說,你還惦記著春花!”


 朱襄惱怒道:“她捲了家中錢財和為商人採買少女的掮客跑了,這明顯是被騙了,我還以為她已經死了。我只是不想和死人計較!”


 子楚攤手:“你就說,春花抱著政兒跪在你門前求你給一口飯吃,你給不給?”


 朱襄手摸了摸腰間。


 他沒帶劍,不能舉著劍砸死這個明明自己沒道理,還嘴欠到極致的混蛋!


 “等回到宮中,寡人給你劍,你和子楚比一比。”老秦王用帕子擦了擦手,心滿意足道,“寡人明白了,朱襄並不在意子楚的欺瞞,只是厭惡子楚丟棄政兒;子楚你算盡了一切,沒算到春花居然連富貴都不要了,把政兒丟到朱襄門口。”


 子楚拱手:“孫兒確實沒算到。不過這樣正好。”


 好個屁啊!朱襄雖然心裡知道這樣更好,但想要揍子楚一頓的心情越發濃烈了。


 其實兩人在趙國的時候,相處起來並非“和睦”。


 子楚心思深沉,朱襄過分耿直,兩人為人處世和思想見解都有很大差異,基本每日都要舉著劍比劃比劃。


 藺贄就在一旁鼓掌,“打起來打起來”“打得好打得好”,為兩人助威拱火。


 三年的時間美化了兩人的回憶,只剩下摯友的溫情。見面後,兩人對彼此的火氣又開始噌噌往上冒。


 哪怕子楚知道自己是沒理的這方,但朱襄不計較他的欺瞞,只計較他對政兒不好這點,仍舊讓他忍不住想要罵人的心情。


 不提他為政兒的謀劃,他自己問心無愧。就是有,朱襄你不為自己著想,只為拋棄你的長姊和欺騙你的友人的孩子打抱不平,貴恙?!


 子楚看著朱襄花白的頭髮,以為朱襄經歷了這麼多打擊之後,已經變得成熟理智。


 現在看來,朱襄還是乖乖去種田吧,秦國朝堂不適合他。


 不會為自己考慮的人,怎麼可能在秦國虎狼盤踞的朝堂自保?!


 嬴小政看看本來帶著點悲傷,現在氣得快要跳起來打人的舅父,又看看本來一臉愧疚,現在一臉彷彿看朽木表情的父親。他扯了扯帽簷,不懂為何情況會發展到這一步。


 他這一幕記下,等做夢的時候慢慢想。


 老秦王和太子柱看熱鬧看了個夠。


 老秦王從這熱鬧中,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這個孫兒確實不簡單,好好打磨,可以成才;


 呂不韋有才華但無遠見,且自視甚高,即使現在也沒發現子楚對他的算計,還以為子楚對他唯命是從,可用;


 朱襄果然心軟,且政兒是他的軟肋,只要政兒不夭折,他不用擔心朱襄會另投他國;


 子楚對朱襄的友誼居然也是真心的,他居然忽視了自己的處境,正為朱襄的天真愚蠢憤怒;


 至於政兒……政兒真是天資聰慧啊。


 馬車減速慢行,已經駛入宮殿。


 老秦王慢悠悠道:“等會兒宴會上,你們當眾打一場,把這場恩怨消了。寡人做主!”


 正在用眼神廝殺的朱襄和子楚:“??!”


 老秦王道:“就當為寡人助興了。”


 朱襄和子楚:“……”


 此刻,他們心中莫名萌生了同仇敵愾的心情。


 雖然朱襄是有實封的長平君。


 雖然子楚是太子正夫人嗣子。


 但作為晚輩,老秦王讓他們舞劍助興,他們能夠怎麼辦?


 這身衣服比劍不方便,兩人被宮人帶去內室換胡服,終於有了獨處的機會。


 朱襄開口罵道:“藺禮曾說,你心思比齊國的大海還深沉陰暗,我還為你說話,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子楚不甘示弱回擊:“藺禮說你就像水一樣,永遠只映照出別人,看不到自己,遲早害死自己,我看你現在就要死了!”


 朱襄:“我感覺我和你在雞同鴨講?”


 子楚:“我也是這麼想。”


 兩人琢磨了一下,理解了對方想說什麼。


 朱襄罵道:“我原諒你的欺瞞你還不樂意是嗎?政兒那麼乖巧,你看到政兒心中難道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


 子楚狡辯:“不要用你過高的道德去評價其他人。我被送往趙國當質子,你看秦王和太子對我有愧疚嗎?我至少算好了政兒的退路,他們可曾給我退路?秦國宗室……哪國宗室都是如此。朱襄,你既然已經入局,就該擯棄天真!”


 朱襄道:“若你不是我友人,我管你什麼道德不道德?”


 子楚沉默了半晌,拿起了劍,起身道:“我會竭盡全力讓你繼續養育政兒。抱歉,我成不了你想要的那種朋友。”


 朱襄嘴唇翕動,最終什麼都沒說出口,只長嘆一聲,也拿起了劍。


 兩人走出內室,來到燈火通明的大殿上,抽出了未開鋒的劍。


 他們身上穿戴著護甲護腕和頭盔,誰的劍先掉落,就是誰輸了。


 子楚回國後刻苦修行了三年貴族子弟應該學會的課程,劍術與三年前不能同日而語。雖然他身體不好,力氣小,但劍術華麗,劍路刁鑽,總能找到朱襄的空隙。


 朱襄被荀況手把手教導,也脫離了將劍當柴火棍使的階段,雖然不會什麼預判,觀察也不仔細,就突出一個力大飛磚。


 只見子楚一個角度刁鑽地撩刺,朱襄一個跳劈;子楚收劍迴旋靈巧避開,朱襄一個跳劈;子楚看出了朱襄的破綻,長劍橫斬直取朱襄下盤,朱襄這次變成了橫劈,然後又是跳劈……


 子楚無語了,他咬牙小聲道:“朱襄,你就只會這一招嗎?!”


 朱襄滿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我力氣比你大許多,當然以己之長攻彼之短。要什麼花架子?只要我劈得夠快夠沉,你就招架不住。看招!”


 子楚雙手舉起劍一擋,虎口生疼,趕緊收手後退。


 朱襄見子楚已經落入了頹勢,趕緊謹遵“敵疲我打”的方針,將劍舞成一個密不透風的“x”,朝著子楚追了過去。


 雖然已經過了三年,但子楚仍舊條件反射轉身就跑:“朱襄!劍不是這樣用的!”


 “看招!”朱襄把自己一路上的尷尬和惱怒融進了荀子教的劍招中,忽視了現在是宴會期間,追著子楚劈。


 反正都被當猴子看了,那不如先揍個夠本。


 “你還真劈?”子楚回身擋了一下,手中長劍差點被震落。


 老秦王哈哈大笑:“子楚,快繞柱!”


 正站在太子柱身旁,滿臉激動地看著舅父暴打親父的嬴小政笑臉一僵。


 子楚得到老秦王的提示,立刻閃身躲到樑柱後面。


 朱襄一劍劈到了柱子上,反震差點讓他長劍脫手。


 子楚立刻抓住機會,舉劍刺向朱襄腋下。一擊未中,他立刻反身遊走,繼續依靠著柱子限制朱襄的大力劈砍。


 兩人在柱子旁繞過來繞過去,看得赴宴大臣臉皮都快繃得抽筋了。


 嬴小政默默捂住了眼睛。


 咦,奇怪,明明是舅父和親父在丟臉,為何他會有一種惱羞成怒的感覺呢?


 一定是錯覺。


 “哐!”


 在兩人圍著柱子勢均力敵了許久,戰得眾臣都戰戰兢兢,生怕繃不住臉皮發出不該發出的聲音掉腦袋了,身體羸弱的子楚體力不支,腳下一個踉蹌,被朱襄追上,一把搶走了長劍。


 朱襄雙持長劍:“我贏了!哈哈哈哈,我又贏了你一次,這次不是不分勝負!”


 腿軟手軟的子楚一屁股坐地上,低聲罵道:“你這是比劍嗎?!你不如拎個鐵錘!!”


 “輸了的人別狡辯,越狡辯越狼狽。”朱襄習慣性的諷刺了一句,才想起現在他們被秦國君臣圍觀中,“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