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第61章 棉花地花蕾
荀子今日休假,正好在庭院中的涼亭裡看書。
見有陌生人來,他懶懶抬眼:“誰?”
朱襄回答道:“韓國宗室韓非,他來向我求教,我先看看他的著作。”
“哦。”荀子繼續看書,沒有理睬韓非。
朱襄向韓非介紹:“這位是荀子。”
韓非趕緊拜見。
荀子擺了擺手就算應了,十分冷淡。
韓非表情低落。雖然荀子不認識他,所以對他不可能熱絡,但荀子冷淡的態度,還是讓他有些難過。
不過他很快振作起來,在下僕的帶領下去整理儀容,心裡琢磨著如何向朱襄解釋他的思想。
朱襄和太子柱、政兒三人一起衝完澡,在澡池裡泡著緩解疲憊。
“舅父,不要收他,不要收他。”嬴小政攥緊了小肉拳頭,在朱襄的肚腩上軟綿綿捶打。
朱襄有氣無力道:“好。如果他真的有才華,我就把他推舉給荀子。”
舉世聞名的韓非子變成自己的弟子,難道棄掉法學去學種地嗎?後世韓非子的迷妹迷弟們會哭的。
“不要,趕他走!”嬴小政繼續捶打朱襄的肚腩。
朱襄的肚腩被經常下田而形成的腹肌覆蓋,嬴小政沒捶疼舅父,把自己的手捶疼了,氣得一頭撞到朱襄的肚子上。
“哎喲,你輕點,不要對你舅父的肚子使用鐵頭功。”嬴小政撞擊的力氣很小,朱襄還是捂著肚子裝疼道,“你知道你的腦袋有多硬嗎?”
太子柱開懷大笑,變成了一隻哈哈怪:“政兒,你怎麼如此討厭他?”
嬴小政鼻子噴氣道:“因為他是韓國宗室,不會對秦國盡心盡力!”
朱襄道:“這倒是。不過還是先看看他的著作吧。”
韓非子的第一手《韓非子》,他怎麼能不看?
嬴小政這才收手:“好。”他也想再看一次。不知道這個年齡的韓非,思想與夢境中自己認識的韓非有幾分相似。
朱襄泡完澡,將頭髮略微擦乾後,披散著半溼的頭髮去見韓非。
太子柱累了,先回房休息。嬴小政雖然也累了,但他死死抱住舅父不放,非要一同去。
朱襄疑惑極了。後世許多人看見一個“韓”字就犯惡心很正常,難道政兒也有“韓國厭惡症”?此韓國也非彼韓國啊。
“久等了。”朱襄請韓非坐下。
韓非摸著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
朱襄心裡頗有些哭笑不得。他有這麼可怕嗎?
“政兒有些纏人,我抱著政兒和你聊天,請不要介意。”朱襄道。
韓非使勁搖頭:“不會不會。”
他看著朱襄披散的銀白色頭髮,心中有一陣恍惚。
沒想到他以為的秦太子居然是朱襄公,而看朱襄公面容也並非老人。朱襄公難道是天生異相?不愧是舉世聞名的大賢!
韓非恭恭敬敬將自己帶來的書簡呈上,朱襄將鬢邊髮絲別在耳後,一手扶著政兒,一手展開書簡。
韓非此刻的著作,和朱襄印象中的《韓非子》有很大不同。
他還未拜師荀子,也還未遊歷七國,所以無論眼界、學識還是思想都很不成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地想要讓韓國強大的士子。
朱襄心中微微嘆氣,現在的韓非還只是一塊璞玉。
不過璞玉也是玉,韓非的思想比起同齡人也算不錯了,至少他有思考君王和大臣、國家和平民之間的關係。
“還不錯。”朱襄一目十行掃過,已經將韓非的書簡記下。
韓非以為朱襄只是粗略看了一遍,沒有認真看他的著作。這很正常,自己的名聲還沒有達到讓朱襄公一字一句閱讀自己的著作的程度。
韓非挺直背,想要向朱襄解釋自己的著作,朱襄卻先開口,就韓非著作中一些事提問。
看著韓非驚訝的神情,嬴小政抱著舅父的手臂嘴角上彎。
嚇到了嗎?驚呆了嗎?我舅父過目不忘,現在說不定比你自己對你的著作更熟悉,哼!
韓非確實驚訝,有些他自己都記不清的細節,朱襄都能說出來,還翻出竹簡詢問他。
韓非驚得都不結巴了:“朱襄公,你都背下了?!”
朱襄矜持道:“我記憶力比較好。”
韓非深呼吸。真的都記下了。
不、不愧是朱襄公!
韓王為什麼不早點派人去請朱襄公!韓非心裡悲憤極了。
朱襄見韓非神情低落,關心道:“怎麼?累了渴了還是餓了?要不要先休息,明日再聊?”
韓非趕緊道:“不、不累。我只是想,想若是韓王迎朱襄公入韓……”
“那韓國現在就已經滅亡了。”嬴小政一把抱住朱襄,回頭看著韓非,陰陽怪氣道,“你是想讓白翁用韓國的都城換我舅父入秦嗎?”
韓非臉色蒼白。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垂下了頭,眼角有些泛紅。
嬴小政鬆開懷抱,對著韓非的方向探出身體。
咦咦咦?哭了?年輕的韓非原來如此脆弱嗎?讓我看看……哎喲!
嬴小政抱著腦袋,怒視著自家舅父。
“別頑皮。”朱襄道。
“哦。”嬴小政屁股挪動了一下,背靠著朱襄的肚子伸直腿。
朱襄道:“不過政兒說得有道理。如果我真的如天下傳聞的那樣,有讓一個國家強盛的本事,去了韓國,反倒是給韓國增加禍事。”
韓非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道:“韓、韓國就、就留不住賢才嗎?”
朱襄想了想,道:“你應該聽說過,春秋時有一個國家,他的國君十分仁義,所以吸引許多賢才來投,所以楚王出兵滅了這個國家,你認為是國君行仁義不對嗎?”
嬴小政歪頭,這個故事好像聽過,記不得從哪裡聽過了。
韓非道:“我知道。所以現在已經不適合行仁義了。”
朱襄失笑:“那如果那個國君不是施行仁政,而是整備軍隊,楚王就不滅他嗎?”
韓非道:“這……”
朱襄搖頭:“你在書簡中寫這個故事,以佐證你所說的今不必效古,是詭辯。今不必效古是正確的,但這個故事並不是說明了你想闡述的問題。”
“一個靠近強國的弱小國家,若平庸,可能會多活一會兒。一旦它想變得強大,肯定就會立刻被強國滅掉。”
“商周原本的地盤很小,但商周原本在邊陲,所以他們暗中擴大才沒有引起別人的警惕。秦國也一樣。秦國慢慢強盛起來,是因為中原國家看不上秦國西陲之地,給了秦國發展的機會。”
朱襄嘆了口氣,雖然很同情韓非,但也很直接地打碎了韓非的幻想:“韓國從立國之初就已經失去了機會。”
朱襄招了招手,一位僕人遞來紙筆,他在紙上畫了七國地理位置圖。
韓國領土正好位於七國正中間,地盤又小,哪怕別人不打他,其他國家互相打仗也會波及他。
所以韓國雖然不會被一口氣滅掉,但他從建國初期時,就已經進入了緩慢的衰亡。
朱襄向韓非解釋著韓國的地理位置,用秦國做對比,告訴韓非為什麼韓國沒有希望成為七國中的雄主。
秦國所有戰爭都在函谷關之外打,所以贏了有好處,輸了整備一年又能捲土重來,秦國境內的生產秩序沒有因為戰爭而破壞。
而其他國家,戰爭發生在自己的國土上,哪怕贏了戰爭,也會被秦國逐漸消耗國力。
趙國就是這樣。
秦國與趙國的戰爭,秦國其實贏少輸多,但逐漸衰弱的卻是趙國。因為戰場附近的農人不可能安心耕種,錯過了一季,就是錯過了一年。
一年的饑荒,會餓死多少人?會少多少稅收?
後世人都知道要禦敵於國門之外,戰爭若在本土打響就已經輸了一半。而此時,只有秦國有這個意識。
“秦國在戰略水準上就勝過其他國家許多了。”朱襄感慨。
白起聽朱襄正在指導學子,立刻來看熱鬧。
他正好聽到朱襄說到這,臉上浮現出自豪的笑容:“很多人都沒有看穿這一點,朱襄能看穿這一點,可以躋身名將之列了。”
朱襄連連擺手:“我都說了慈不掌兵,我不行。”
白起道:“如果讓你去守城呢?抵禦匈奴呢?”
朱襄:“……呃,這個我還真能領兵。不過最好還是別去了,我膽子小,見不得血肉橫飛的場面。”
白起拖了張椅子坐下:“我又沒想推舉你去,不會讓你去。你們繼續。”
韓非疑惑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面容平和的老人。
朱襄介紹道:“這位是武安君白公白起。”
韓非表情一僵,立刻腦門上冒出了一層冷汗。
嬴小政嗤笑:“白翁,他怕你!”
白起捧著陶瓷杯,神色平靜道:“嗯,六國人都怕我。”
嬴小政恭維:“白翁厲害!”
白起輕笑。
韓非眼珠子都不敢轉了。
白起打完楚國之後,活躍地點就主要放在了三晉之地。韓國的衰落,白起出了很大的力。
可看到了白起,韓非連仇恨的心思都升不起來。這位武安君實在是太過厲害,厲害得讓人敢揹著他說仇恨,當著面就怕得連恨都不敢恨了。
嬴小政牛氣哄哄地把舅父的手臂當扶手拍了拍。
他又感覺為夢境中的自己找回了場子。
夢境中的自己,不謝!
“若、若韓國也有武安君……”韓非膽子還是很大的,很快就從對武安君的恐懼中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