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白棉花朵朵

 韓非並沒有意識到老秦王這次招賢令的意義, 他只是在心裡感慨,秦國如此強大, 秦王果然很賢明, 很注重人才。


 他沒有意識到,其他貴族也不會意識到。


 春秋戰國時各國對人才的爭奪十分激烈,齊國建造稷下學宮, 燕國建造招賢臺, 其他國家也有類似的舉措。


 只是這個舉措都是君王一時之舉,沒有形成一個穩定的制度。


 就算是稷下學宮,當荀子這個祭酒被排擠走之後,齊國能夠治國的人才都選擇了離開。


 但秦國不一樣。


 秦國明面上是建造咸陽學宮, 彷彿要打造第二個稷下學宮似的。但秦國是準備將此次招賢形成一個長期的制度。


 不定期的招賢令, 和幾年一次固定招賢考核, 其中意義就完全不一樣。


 魏晉時司馬家族為了謀奪曹魏政權, 與世家大族聯手,用九品中正制度阻斷了寒門的上升途徑。經過了被世家大族把持的混亂的幾百年,隋唐宋三代建立並完善了科舉制度,扶持寒門與世家大族分庭相抗。


 現在的秦國推行定期的招賢令,比後世推行科舉制度更容易。


 秦國沒有可以壟斷朝臣的大貴族,上層中有許多卿大夫都是其他國家的客卿, 而秦國的軍功制度也已經讓許多底層士子進入了朝堂。所以秦國再次擴充“客卿”隊伍, 將“客卿”下放到中低層官吏隊伍,朝堂無人會反對。


 以六國目前國君的智慧,他們也一定看不出這招賢令背後對六國宗室和大貴族露出的獠牙。


 “不知道六國有多少人會發現?”已經快進入中秋時節, 藺贄還撒開著衣襟, 嚇得朱襄反覆詢問他有沒有亂吃藥。


 朱襄道:“應該有。若是小貴族發現了此事, 可能會想方設法入秦;如果是大貴族發現……大概除了他們自己痛苦, 不會有其他舉措。”


 現在秦國的招賢令具體舉措還沒有公開,第一批士子還未被錄取,所以六國只以為秦國招賢的舉措和他們沒有區別。


 等第一批士子被錄取,他們就知道區別,肯定就有清醒的人稍稍看到這件事真正的意義。


 但他們看到了,也無能為力。


 現在秦國還未統一天下,他們的抗議毫無用處。若等到秦國統一天下之後再發布這種招賢令,就困難許多了。


 藺贄往嘴裡丟了一塊肉脯,笑道:“雖然在秦國推行這樣的招賢令較為容易,但若不是君上推行,恐怕也不是特別容易。君上一發話,滿朝卿大夫只會悶頭做事,一個反對的人都沒有。”


 朱襄心道,戰國大魔王可不是說著玩的。老秦王不僅在其他六國小兒止啼,在邯鄲之戰沒有發生的秦國,也是如同神靈一般的存在。


 如今的老秦王在秦國的威壓,就像是已經成為始皇帝的政兒對天下的威壓那樣。


 “我終於可以休息了。”藺贄癱在椅子上,“君上英明是英明,但也太壓榨臣子了。唉,我閱讀的文書還是用紙做的,手腕都疼了。”


 好不容易得到假期的藺贄不斷抱怨。


 朱襄笑著安慰。


 藺贄天性散漫,修習老莊之後更加散漫。一個原本打定主意在老父親離世後就鑽進深山隱居的人,現在在秦王手下做官,當然渾身不自在。


 “說來,夏同好像生病了。”藺贄道,“雖然他沒有傳消息過來,但君上派了太醫去北邊。”


 朱襄眼皮子一跳:“生病?嚴重嗎?”


 藺贄道:“應該不是特別嚴重。前陣子夏同派人送來報喜的文書,他和戎狄首領的會面很成功。既然還能做事,估計不會病得特別嚴重。”


 朱襄扶額:“我讓他別太勞累,這傢伙估計完全沒有聽進去。”


 藺贄嗤笑:“當然,他熱愛幹活,不愧是秦公子。”


 朱襄道:“並非所有秦公子都這樣,只是他……”


 政兒這性格,該不會是學的夏同吧?


 朱襄深深嘆了口氣:“等他回來,我就向君上請令,讓他回家好好休養。沒什麼比健康更重要。”


 一想到自己這個好友會英年早逝,朱襄心裡就像是懸了一柄劍似的。


 能知道未來並不會讓人開心,特別當你知道身邊親朋好友的“既定命運”之後。


 “我也會幫忙。他不肯,我就向君上進讒言,讓君上將他禁足。”藺贄壞笑道,“蔡澤出使燕國去了,聽說燕國不僅有饑荒,還有瘟疫。希望他也別生病。”


 朱襄又重重嘆了口氣。


 蔡澤的天賦在於“遊說”,所以他要施展才華,也是在刀尖上起舞。


 明明蔡澤是一個明哲保身,在秦國求到了官職就立刻大隱隱於朝,保全周身富貴的人。現在蔡澤在仕途上野心勃勃,看得朱襄心驚膽戰。


 “還好我做的都是安全的事,不會讓你擔心。”藺贄笑道,“快說感謝我。”


 朱襄作揖:“感謝藺禮兄。”


 藺贄大笑。


 兩人說笑了一會兒,藺贄就去找放學的嬴小政玩耍了。


 好久沒有挼到嬴小政軟嘟嘟的臉蛋,藺贄十分想念嬴小政。


 原本他打算隱居,所以家中雖有妻妾,但不太近女色,並無子嗣。


 現在要在秦國當一輩子卿大夫,藺贄便也準備好好過日子。多摸摸嬴小政,說不準他也能得一個和政兒一樣聰慧懂事的大胖小子。


 藺贄去找嬴小政的時候,嬴小政正和韓非一同接受荀子的劍術教導。


 荀子真是無所不能。


 課程結束,韓非見嬴小政板著臉,自己拿著軟布擦臉的模樣,十分驚奇。


 他之前每次見到嬴小政時,都是和朱襄同行。所以在他眼中的嬴小政,和與他同年的孩童差別不大,很活潑頑皮。


 荀子觀察了一段時間韓非的學習進度後,讓韓非與嬴小政一同上課時,韓非驚訝地發現,嬴小政在舅父舅母面前,和不在舅父舅母面前,就像是兩個人。


 若是舅父舅母中有任何一個人在,嬴小政已經開始撒嬌喊累,仰著臉等人伺候。


 現在他面無表情地自己擦汗洗臉洗手,在整理衣衫。


 “你看什麼?”嬴小政皺著眉道。


 韓非立刻結結巴巴道:“我我我、不是,我……”


 嬴小政疑惑:“你在舅父面前說著說著話就不怎麼結巴了,為何在他人面前結巴得厲害?”


 “不不不不知道。”韓非語無倫次。有這事?他自己都沒發現。


 “呼。”嬴小政休息好後,對荀子道,“荀翁,今日藺伯父來了家裡,等會兒肯定會來找我玩,接下來的課我請假。”


 藺贄以為嬴小政的課業已經結束,其實嬴小政已經加課了。


 當發現自己還有精力再上一節課時,嬴小政就說服了荀子給自己加課,開始正式學習治國之道。


 雖然有夢境中的自己“教導”,但這“教導”只是“翻書自學”,嬴小政需要一個能解答他疑問的老師。


 “好。”荀子對其他弟子的功課十分嚴苛,對嬴小政十分縱容。


 韓非道:“我、我繼續上課。”


 荀子道:“你也一同去見見藺贄,多學學藺贄的生活態度。”


 荀子不喜歡藺贄過於散漫的生活態度,知道藺贄在莊子遊說趙惠文王時拜莊子為師後就更不喜歡藺贄。


 但比起韓非這一副動不動就要鑽牛角尖的模樣,還不如學藺贄。


 “是,老師。”韓非也很好奇,名揚天下的藺相如的幼子會是什麼模樣。


 然後,他看到一個半敞著衣襟袒胸露乳披頭散髮的人衝了過來,把嬴小政往肩膀上一扛就開始跳踢踏舞。


 如果現場用漫畫來描繪,韓非的表情變成了“=口=”,整個人掉了色,變成了灰色線條,背後還有劃拉幾根灰色線條做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