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趙歌謠鵲鳥



 但他是不懼怕的。


 “公子和小公子都很厭惡你,長平君和長平君夫人也很憎恨你。作惡卻從未想過承擔惡果,你還真是噁心。”卜殺完人之後,接過布擦手擦臉,“這是給你一個小小的警告。入秦後,公子會將你送進院落裡,你安分守己,就能富貴終老。如果你膽敢出現在小公子和朱襄公面前,就是你的死期。”


 他轉身離去。


 兵卒將渾身血的趙姬從地上拉起來,丟進了馬車中,連衣服都沒給她換。


 廉頗和李牧到達時,聞到了馬車中的血腥味,聽到了馬車中低泣的聲音。


 卜恭敬地將實情告訴兩人。


 廉頗皺眉:“若非朱襄那豎子運氣好,恰巧碰到藺相如在家,恐怕朱襄和雪姬二人的性命都被她間接所害;若非朱襄是個蠢物,尋常人遇到仇人之子肯定直接丟棄,她又間接害了政兒的命。就因她會害死的人沒死就不接受懲罰?這人真是好命。”


 李牧也頻頻點頭。殺人未遂就不受罰,春花運氣正好,有個好弟弟好兒子。


 卜沒想到廉頗和李牧居然還和和氣氣和他說話。他以為廉頗和李牧被迫入秦,會視秦人為仇敵呢。怎麼廉頗和李牧看上去很灑脫的模樣?


 廉頗打量了卜幾眼,道:“我記得你,你和夏同曾在朱襄家做事。”


 卜立刻抱拳道:“是,我名為卜,是公子子楚家丁。廉公和李公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


 廉頗點了點頭,沒有繼續問話。


 他去李牧的家眷隊伍中,與李母見了一面,拉了拉家常,保證會好好照顧李牧,然後回到了自己的隊伍,全當春花不存在。


 李牧不僅被趙國送給秦國,趙國還讓他擔任春花入秦的護衛,自己懶得多派人。但李牧也無視了春花,只去照顧自己的母親,順帶學習秦國的律令。


 既然入秦已經成為定局,他就該為之後打算了。至少,不能給朱襄添麻煩。


 廉頗和李牧如此順從,別說卜驚得直撓頭,連樓緩都感到不可思議。


 樓緩冒著被廉頗一拳頭捶死的風險,好奇地詢問廉頗。


 廉頗白了樓緩一眼:“與我有恩的是先王。我為了他那不成器的兒子不僅賠上了一輩子的名聲,連自己都被趙國賣了,我報恩還沒報夠?入秦也好,眼睛一閉耳朵一塞,我就不用再為這個蠢貨心堵。不過我看著你還是氣,能不能讓我揍你一頓?”


 樓緩趕緊拄著柺杖跑了。


 廉頗冷哼了一聲。荀況說孔子曰,老而不死是為賊,樓緩就是一老賊,祝願樓緩早點去死。


 秦國的隊伍啟程,緩緩離開趙國。


 比起朱襄離開趙國時的“熱鬧”,廉頗和李牧離開趙國時道路兩邊十分冷清。


 被警告的庶民不敢離開自己棲身的小土屋。士人知道廉頗和李牧此次被趙國送人之事的背後,恐怕和趙國最近暗傳的政局變動有關。他們都不敢來送廉頗和李牧,怕政局變動後被清算。


 平原君和平陽君很想來送廉頗和李牧一程,但他們無論怎麼敲門哭嚎絕食,守門的護衛也不敢讓他們離開。


 平原君和平陽君披頭散髮,坐在地上岔開腿對天號哭,請先祖開眼,劈死要滅亡趙國的趙國宗室和貴族。


 廉頗和李牧一老一少兩代將領,可保趙國數十年安穩。那可是趙國人自己的將領!七國中除了秦國,哪個國家還擁有這樣才華的將領?!


 老天賜予了趙國珍寶,趙國卻為了區區十個小城池便將珍寶送給最大的敵人。祖先若在天上有靈,為何不再降下一場大雪,來痛斥子孫後人的無能和愚蠢?


 ……


 “又降雪了?”廉頗摸了摸鼻子,抬起頭,看著天空仿若鹽粒的細小雪粒。


 李牧嘆了口氣,道:“我二人都走了,趙國已經無人能阻擋他們。他們應該不會再因為想削弱趙王的威信,命人拔了農人田地裡的苗。”


 廉頗道:“若不亂來,朱襄說瑞雪兆豐年,或許明年趙國的饑荒就解除了,大善。”


 樓緩聽著兩人說話,臉上的表情十分不可思議。


 李牧他不瞭解,但廉頗也是出身自大貴族,且自幼脾氣暴躁,目中無人,連身邊的貴族都看不起,更別說低頭去看如螻蟻般的庶民。廉頗居然在關心庶民會不會餓死?


 樓緩問道:“廉頗,你真的是因為快餓死的趙人才屠燕人的城?”


 廉頗語氣淡漠道:“我沒想過屠城,但搶他們的糧,他們會餓死,當然與我拼命,最後結果就是屠城了。為了趙人,我不悔。”


 李牧握緊拳頭。


 沒有人問廉公悔不悔,廉公自己說不悔。這就證明這件事一直壓在廉公心上,反覆折磨著廉公吧?


 “你真……”樓緩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評價。


 說奇怪嗎?但說一個愛護趙人的趙國將軍奇怪,好像是他自己很奇怪。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武安君白起。明明廉頗和白起的性格作風完全不同。


 “等等,那是什麼?”卜仰起頭,疑惑道,“難道趙人要毀約,派兵截殺我們?”


 李牧眯著眼睛眺望:“不,那是……趙國庶民?我去看看!”


 他立刻阻攔秦兵的攻擊,策馬離開。


 “你們怎麼在這裡,是逃荒嗎?”李牧立馬問道。


 在冬季仍舊衣衫襤褸,身上綁了許多幹草取暖的趙人抬起頭問道:“你是趙國的將軍嗎?你認識李將軍嗎?”


 李牧愣住,道:“我就是李牧。”


 那人和身後的人立刻跪下,道:“李將軍,能不能把我們一起帶走。”


 李牧驚愕:“為何?”


 那人哭道:“去年我們送走了朱襄公,今年又要送廉公和李將軍。教我們種田的人走了,為我們打燕國和打匈奴的人都走了,今後我們要怎麼活啊?聽聞朱襄公的封地離趙國很近,我們一村的人都決定,要去朱襄公的封地。”


 那人磕頭:“求求李將軍,帶我們一起走。你們都走了,我們要怎麼活下去,要怎麼活下去啊……”


 他越說越激動,身體不斷顫抖。


 李牧下馬,將他扶起來:“難道趙王又下了什麼危害你們的詔令?”


 一個跪著的人扒開身上的草,露出了趙國兵卒的衣服。


 他直起身體道:“趙王下令各郡守軍威脅村中農人,不准他們來為信平君和李將軍送行。沒有信平君,我們已經被餓死;沒有李將軍,我們已經被匈奴屠戮。我們不能容忍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