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蔡澤慶賀禮

 朱襄回到咸陽的時候, 已經到公元前256年的初冬。


 很快,時間就來到了公元前255年,嬴小政八週歲, 老秦王已經年滿七十週歲, 到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的時候。


 人老之後, 每一個冬季都是一條巨大的坎。


 老秦王出行和回來的一路上都顯得身體很健朗。但當他回到了咸陽宮,沒有得到足夠的休息, 就晝夜不休地檢查了太子柱監國期間的公務文書後,突感風寒病倒了。


 病來如山倒。老秦王即便年老也很魁梧的身體突然變得佝僂,他的面容也突然失去了生氣, 變得蒼白蠟黃。


 朱襄此番回咸陽, 特意把扁鵲也帶在了身邊, 想給身邊長輩做一個詳細的體檢。


 雖然秦國太醫的醫術很好, 但多一個名醫多一分安全。


 老秦王病了,扁鵲在秦國太醫診治後,也幫老秦王把脈診治。


 “太過勞累,折損了元氣。”太醫懼怕老秦王,說得比較委婉, 扁鵲便直說了,“以秦王的年紀,若不好好休養, 恐怕這病這病很難好。”


 老秦王淡淡道:“寡人知道了。”


 朱襄跪坐在老秦王的床邊, 垂著頭, 心情很不好。


 他在想, 老秦王原本應該是什麼時候去世。


 總歸不是這時候。


 為何會出現這樣的變故?和自己有關嗎?


 可能真的有關。因為自己出現後, 老秦王太忙碌了。


 原本歷史中, 老秦王雖然在長平之戰之後遭遇了挫折,但他也閒了下來,一直坐鎮咸陽,從未離開過咸陽宮。


 老秦王在咸陽宮中的工作,除了延續以往的政策,就是瞅準時機出兵,並不需要他花費多少精力。


 何況一直待在咸陽,他就沒有車馬勞頓折損精力。


 自朱襄入秦之後,秦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朱襄要種田,老秦王就張羅著重新組織起一個龐大的官僚體系,配合朱襄推廣農田新技術勞作,並摳摳索索找錢去修水利;


 朱襄說咸陽學宮能吸引人才,老秦王就熬了好幾個晚上與卿大夫們徹夜長談,很快就修建了一座高大的咸陽學宮,並制定了詳細的配套措施;


 朱襄南下也給老秦王找了很多事,無論是李冰興修都江堰,還是李牧與楚國劃江而治,背後都有老秦王徹夜不眠的保駕護航。


 秦國任何一個“新事物”,確實是朱襄牽頭,但背後繁瑣的工作都是老秦王和秦國朝堂的官吏們默默在做。


 老秦王可能多疑,可能會暗戳戳地嚇唬人,但他在行動上也給予了朱襄最大的支持和信任,做到了他對朱襄的承諾——只要是對秦國好的事,朱襄儘管提,不用考慮什麼困難,一切有寡人。


 老秦王和朱襄相遇的時候已經六十多歲,就算在現代社會都是退休人士,他的體力精力都已經衰敗。


 秦國這時候進入高速發展,這位已經年過六十的老人艱難地駕駛著秦國這輛高速奔跑的戰車,在崎嶇險阻的路上疾馳。


 即便有朱襄提供的美食讓他吃下更多的東西,即便看著秦國這輛戰車疾馳他的心情很好,但又怎麼能彌補老秦王耗費的心力?


 朱襄只是一個人。就算有金手指,他也只是一介凡人。他連病都治不了,更治不了生老病死的命。


 秦國越發好了,老秦王的政績越發顯赫了,但老秦王的壽命恐怕也因此縮短了。


 特別是在老秦王在年邁七十的時候,千里迢迢巡視江東這件事,給他岌岌可危的生命蠟燭又吹了一口氣。


 朱襄下鄉的時候,小汽車行走在鄉間土路上,顛簸幾個小時都感覺渾身骨頭散架,完全提不起精神。


 古代的路和馬車,就算擁有再多減震措施,都能把人顛得天旋地轉。若馬車稍稍跑快一些,坐馬車的人都能顛得腦袋和車頂演奏打擊樂。


 坐船雖比馬車稍稍好一些,但在江水上晃久了,體力也在持續消耗中。何況溼氣過重,對老年人的身體也很有危害。


 老秦王先坐馬車,到了漢水換成坐船,從咸陽從西向東、從北到南,在華國地圖上斜跨了一條長長的線。


 這麼長的旅途,一個七十歲的老人,怎麼可能承受得住?


 宋朝時皇帝承諾不殺士大夫。當他們想要士大夫死的時候,就會不斷給士大夫遷官,從南遷到北,從東遷到西,讓士大夫在路上奔波勞累,活活累死病死在遷官的路上。


 這可見長途跋涉對人的摧殘。


 “你哭什麼?寡人還沒死。”老秦王沒好氣道。


 朱襄抹了抹眼淚,道:“我只是在想,有什麼樣的大父,就有什麼樣的孫子。夏同和君上你一樣,明知道應該靜養,就是閒不住。”


 老秦王更加沒好氣道:“寡人活過了七十,你說的那個夏同能活到七十?別拿我和他並列,你這是侮辱你的君王。”


 朱襄不斷用袖口擦眼睛,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老秦王伸手,讓朱襄把他扶起來,看著眼睛腫得睜不開的朱襄十分無奈。


 他知道朱襄怕他也怨他,朱襄的友人也防備他。但現在朱襄的悲傷和惶恐卻是情真意切,恐怕天底下連自家傻太子都不會哭得這麼情真意切。


 因為太子柱當了太多年的太子,心裡肯定是有怨憤的。


 可能範先生也會為自己真心誠意的哭泣。但範先生和他君臣多少年?朱襄又與他相處多少年?


 這個傻孩子,真是重感情重得有些令人頭疼了。


 “寡人都年過七十,別哭了。”老秦王輕輕拍打著朱襄的背。


 自己生病,倒是反過來哄別人。這樣的感覺很新奇,但並不壞。


 老秦王深切地感到死亡的臨近,這一刻他的惶恐不安突然釋然了。


 不釋然也沒辦法,他已經年過七十。


 當接受了自己快死的事實時,老秦王終於能放下君王的審視,用“長輩”的角度與朱襄這個神奇的晚輩相處。


 “周王和西周公都不老實,和周王室的仗還沒打完;楚國雖然暫時不會有太大動靜,但我聽聞其他五國又有結盟合擊秦國之勢,說不定楚國得到消息後又會蠢蠢欲動;秦國的國土雖然更大了,但要防守的地方太多,戰線拉得太長,恐怕抵抗六國更加困難……”老秦王絮絮叨叨,“寡人病的真不是時候。”


 朱襄抱怨:“君上就不該南下。”


 老秦王失笑:“但寡人想看海。”


 朱襄無語。君上說我怕死又老是找死,你不也是這樣?明明你這麼懼怕死亡,為何又要明知勞累過度會有損壽命而南下?


 “好了。”老秦王收起有些僵硬和彆扭的笑容,恢復以前隨和的模樣,“寡人的病不要外傳。”


 “當然。”朱襄哽咽,“只是累病了,君上只要好好休息,一定能很快康復。”


 老秦王笑而不語,揮揮手讓朱襄離開。


 朱襄心情沉重地離開了咸陽宮,第二日又帶著一車行李回到了咸陽宮,說要給老秦王當膳夫。


 老秦王放下手中的文書,深深嘆了口氣。


 “大柱,如果寡人去了,朱襄一定會很難過。”老秦王道,“寡人沒想到,他居然會如此難過。”


 太子柱立刻道:“君父還能活很長很長的時間。”


 老秦王搖搖頭,道:“你該準備當秦王了。”


 太子柱呆若木雞。


 此刻他心裡本該是欣喜的。


 沒有哪個太子不想當秦王,何況他當了太久太久的太子。


 但他心中的欣喜卻被茫然不安淹沒,讓他的表情顯得很傻。


 老秦王平靜道:“現在秦國拿下了楚國南邊偌大領土,李牧和新式舟師又極具威脅,六國人就算再蠢,也會重新聯合起來共同抵擋秦國的兵鋒。新舊秦王更替,就是他們擊破秦王的機會。寡人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太子柱顫顫巍巍跪下,磕頭不語。


 “待子楚回來,明年正月你就繼位。”老秦王一語定音,然後嘆著氣,輕聲道,“為父會扶你一年……如果我還有一年時間。接下來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太子柱狠狠磕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終於能繼任秦王,但是欣喜卻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濃厚。


 朱襄端著今日的飯菜過來。


 他看到了老秦王滿床榻的文書,也看到了神情恍惚的太子柱,但他什麼都沒說,只默默伺候老秦王吃飯。


 老秦王只要好好休息,或許能補充一點生機,或許再多活幾年。


 但老秦王仍舊挑著燈,每日勤政到至少三更天。


 他一直在咳嗽,但意識一直很清醒,甚至比以前更加敏銳。


 前線的戰報不斷傳來,不僅魏國、燕國、趙國出兵幫助周王室,連渺小的韓國都來湊了一下份子。


 齊國和楚國仍舊在觀望,但看他們軍隊的動向,恐怕也按捺不住了。


 齊國原本因為自己距離秦國很遠,朝堂上的卿大夫們又沉迷享受,早就被秦國收買,一直不摻和其他五國與秦國的對抗。


 但李牧舟師的消息傳到了齊國後,齊國人似乎有些緊張了。


 即使他們沒見過能沿著海岸線長途跋涉北上的舟師,也有些防備秦國的舟師從海上繞道,在齊國海岸登陸。所以齊國此次也難得行動起來。


 秦國更強大了,果然逼得六國傾向於合作了。


 此時,老秦王怎麼能休息?


 他要親自過目六國每一條動向,然後用他五十餘年的為王經驗,與六國國君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