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白水煮雞蛋



 朱襄又說起雪姬和呂不韋在南秦開辦的工坊,說如果農閒的時候,婦人可以去工坊賺點錢財布匹和糧食。


 農人紛紛記下。有的人轉頭就往村裡跑,呼喚人來聽這個消息。


 朱襄笑道:“很快就有官吏來張貼告示,會將這些事告訴你們,不用急,我只是提前告知你們一聲,讓你們做好準備。”


 農人們對“提前”的消息都很感興趣,人越圍越多。


 待天色擦黑的時候,朱襄才離開田地。


 見朱襄神情很疲憊,韓非沒有立刻提問。


 待第二日,朱襄睡醒用完早飯後,韓非才來請教。


 這時朱襄昨日去過的村莊田吏來報,農人皆願意改種。其他鄰近村莊聽到消息,也有所意動。


 田吏十分激動。


 按照這個情況,他恐怕一個人都不用抓,今日春耕就能完成改種的命令。


 朱襄點頭:“有效果就好。之後我會將告示交予你,你交給縣令,讓他在鄉里張貼。”


 田吏退下後,韓非道:“為何縣令不、不來見朱襄公?”


 朱襄笑道:“是我讓他別來。昨日我在田間時,讓他去了另一處地方宣揚改種的好處。”


 韓非眉頭緊皺。


 朱襄指了指椅子,讓韓非坐下後,對韓非道:“我知道你的困惑。明明律令很詳細,懲罰也很嚴厲,結果民眾並不支持,辦事效率很低,對嗎?”


 韓非點頭:“難道、他們不怕嗎?”


 朱襄道:“當然怕。但他們更怕餓死。在關係切身利益的事,就算明知道會受罰,他們也會做出陽奉陰違的事。何況官吏稀少,沒有精力檢查每個農人的田地種了什麼。他們有僥倖心理。”


 韓非仍舊皺眉,似乎不滿意朱襄的回答。


 朱襄道:“人是有感情的生物,不是木偶。就算有嚴格的律令,嚴苛的刑罰,他們如果對律令不理解,也會反抗。特別是南秦原本是楚地,楚人散漫慣了,不習慣《秦律》的嚴苛。”


 朱襄見韓非仍舊眉頭緊皺,心中苦笑。


 他知道,韓非肯定認為,如果刑罰嚇不到庶民,那就加重刑罰;如果管理的人不夠,就增加管理的人。


 這就是法家。


 但現實並沒有這麼容易。


 朱襄先從培養官吏說起,又說到官吏的俸祿和官吏需要做的事,讓韓非知道,官吏不是增加得越多越好。


 官吏太多不僅加重了國家財政的負擔,秦國也沒有那麼多人可用。


 然後朱襄又提起繁瑣的律令,在執行過程中的危害。


 比如《秦律》規定,耕地必須挖多少尺。但現實中,官吏哪有可能去盯著每個耕地的人挖了多少?


 平時這條律令就是廢文,但如果遇到想要折磨人的時候,就能拿出來了。因為耕地的人也拿不出證據,證明自己挖的足夠深。


 如果律令太細,就沒有可執行性,最後會變成官吏欺壓民眾的工具。


 “律令是底線,換在耕地上,就是規定農人需要繳納多少田賦。”朱襄道,“剩下的事只能用道德和習俗去約束。比如讓農人勤勞耕種。”


 “詳細的耕地措施也是需要講明的,因為許多農人並不瞭解如何更好地種植。但這應該是用鼓勵的方式去教導,而不是懲罰。因為最好的耕地方式,農人因為各種客觀原因,並不容易做到。”朱襄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這就是一個國家,既需要法,也需要儒、道,以及百家的原因了。”


 韓非的眉頭終於鬆開了少許,拱手道:“學生受教。”


 朱襄道:“你自學法家,又師從大儒荀子,應該是最能接受這一點的人。我希望將來你不偏向於任何一家,而是兼修法儒。以你的天賦,一定也能做到這一點。”


 韓非道:“朱襄公更能做到這一點。”


 韓非每次和朱襄聊天時,就會慢慢減少結巴。


 朱襄笑道:“我當然也行,但我將來也很難出現在朝堂上。”


 韓非不解:“朱襄公才能,為相國綽綽有餘。”


 “可能是?”朱襄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道,“我之前和先主說過,秦國能當相國的人很多,但能指導農人種田的地位高的人只有我一個。所以我在田間比我入朝堂,對秦國、對天下人更好。”


 “在先主時是這樣,未來也是這樣。”朱襄道,“所以秦國朝堂的未來,得看你、看你和李斯等後輩。”


 韓非低著頭:“我不一定會進入秦國的朝堂。”


 朱襄笑道:“不,我相信你一定會。或許你現在不會,待秦國統一天下之後,你就會出仕了。”


 韓非抿了一下嘴,雙手攥緊袖口:“我這樣,是不是……”


 朱襄戲謔道:“有些彆扭?”


 韓非的頭垂得更低了。


 朱襄道:“沒有。你這麼做才正常。你是韓公子,不幫秦國滅韓國是正確的行為;你是心懷天下的韓非,待秦國已經統一之後出仕也是正確的行為。”


 朱襄指著自己的臉,道:“我也不會幫秦國攻打趙國。”


 韓非猛地抬起頭,看著朱襄的笑顏,他的眼眶不由泛起熱意。


 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非常擰巴,知道身邊的人都不理解他,甚至蔑視他。


 但朱襄公卻真心誠意地理解他,並說“我也如此”。


 “好好做,在秦國統一之前,你就跟在我身邊,學習你不足的東西。待秦國統一後,再展露你的才華。”朱襄輕輕拍了拍韓非的肩膀,“你現在不足的地方,就是對基層瞭解太少。學識難以用於實踐。”


 韓非使勁點頭,站起身,對朱襄深深作揖。


 韓非心裡還有很多疑惑,但他畢竟也是學儒的人,決定用荀子教導的學問,再試一次。


 雖然《秦律》嚴苛,但朱襄來到南秦後,秦王給了朱襄足夠的權力去更改律令和懲罰,所以朱襄隨意找了個藉口,給了韓非抓起來的人一些小小的懲罰後,就讓他們“立功”,釋放回家了。


 封建時代是人治,朱襄此舉很正常。


 不過朱襄是以“秦王寬和,給還不習慣《秦律》的南秦人一個機會”為理由,把民間的歡呼聲都對準秦王,為秦王柱在南秦拉了不少好感,自己隱藏幕後。


 朱襄此舉,讓呂不韋的腦袋終於開了一點竅,讓他開始思索,如何正確地當一個臣子。


 朱襄正在南郡幹得火熱,一月後,李牧黑著臉乘船過來,把朱襄從田間拎了起來。


 “朱襄,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李牧怒氣衝衝道。


 朱襄疑惑:“忘了什麼?”


 李牧罵道:“你連你要替代我成為吳郡郡守一事都忘記了嗎!”


 李牧被束縛在吳郡中,一直等著朱襄來解放他。


 他已經把刀槍磨亮,等朱襄一來,他就南下練兵。


 春耕是重中之重,為了忙春耕,李牧卸下了兵甲,已經埋頭文書許久。連王翦也拿起了筆,與李牧一同忙碌郡中庶務。


 兩人都盼著朱襄趕緊來。


 聽到朱襄已經到達南郡時,他們十分高興,終於要從郡守的庶務中解脫了。


 結果一等二等,等了一個月,他們都沒等到朱襄。


 王翦以為朱襄有什麼秦王託付的重要任務,所以暫時留在南郡。


 李牧打探了一下朱襄最近的行為後,立刻親自乘船來逮朱襄。


 “他根本沒有什麼重要任務!就是種田種忘記了!”李牧咬牙切齒,“他是嫌棄吳郡的田地沒有云夢澤的好吧!”


 王翦哭笑不得。朱襄公應該不是這種人。


 朱襄還真是這種人。


 他嘆氣:“李牧,不就是當郡守嗎?你多當一陣子怎麼了?吳郡的春耕已經差不多妥當,你乾得很好,不需要我多插手。南郡開發程度沒有吳郡高,民眾也不服管教。我當然要留在這裡。”


 李牧咬牙切齒:“君上任命你為郡守,你這是翫忽職守!”


 朱襄見把李牧氣急了,訕訕道:“我錯了,我立刻去吳郡和你交接,把政兒交給你。”


 李牧:“……”


 李牧輕輕踹了朱襄一腳,把朱襄踹倒在地之後,拎著朱襄的領子把朱襄拽起來:“你別什麼事都壓在政兒身上。”


 朱襄道:“這可不是我壓的。君上決定讓政兒暫代吳郡郡守,同時他還能協助你處理軍務,鍛鍊處理政務的能力,我只是一個幌子。我有詔令,不騙你!”


 李牧深呼吸了幾下,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你不將政兒趕緊送來?”


 朱襄一拍腦袋,不好意思道:“忘記了。”


 李牧擼起了衣袖。


 朱襄撩起袍子就跑:“喂喂喂,有話好好說,別動手!你那力氣,揍了我,我還能從床上爬起來嗎?”


 李牧道:“你就該在床上躺幾天,否則沒有記性!”


 朱襄道:“不就是一月而已!”


 李牧道:“站住!別跑!”


 雪姬牽著嬴小政,看著朱襄被李牧追得爬上了樹,苦笑著搖搖頭:“別學你舅父。不過政兒,雖然你舅父忘記了,你為何不提醒?”


 嬴小政道:“因為我也想多玩一個月。反正大父不會責怪我和舅父,為何不能多休息一個月?”


 嬴小政是放心不下舅母。


 雪姬第一次承擔這麼重要的事,舅父又一副“我相信你”的模樣就不管了,嬴小政操碎了心。


 雖然最後事實證明,舅母真的很厲害。但嬴小政還是希望在舅母第一次承擔大事時,多幫舅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