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鱸魚花




    朱襄稱讚:“你們這群兵家的心都是黑的!”



    王翦一口酒噴出來:“我不是,我沒有!我向來是堂堂正正作戰!”



    李牧瞥了王翦一眼。



    他承認王翦更擅長大軍團正面作戰。這應該和秦國強勢,王翦自幼學習的兵法都是以正面對戰碾壓為主有關。



    李牧則不同。



    即便趙國強盛時,為了在中原爭霸,駐紮在雁門郡等邊陲的兵力也不多。每年胡人南下,李牧等邊將就要琢磨著把一個兵用成好幾個兵的效果,所以他更擅長奇謀。



    雖然兩者並無高下之分,李牧自信在大兵團正面對抗時不會輸給王翦,王翦非需要用上奇謀的時候應該也能做,但李牧還是稍稍有些羨慕王翦生長在一個強大的國家。



    李牧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還好,現在他也是秦將。



    朱襄挑人才的眼神的確毒辣。李牧和王翦共事後,立刻確認這個目前還沒多少名聲的中年將領,一定會成長到了不起的程度。



    如果自己還是趙將,王翦一定會成為他的大敵,乃至宿敵——他可能後半生都會在戰場上對抗王翦。



    王翦的背後是強大的秦國,率領的是強勢的秦軍;自己背後是羸弱的趙國,用遜色秦軍的兵力,絞盡腦汁與王翦周旋。



    王翦可以輸很多次,然後一擊制勝;自己只要輸一次,就是滿盤皆輸。



    李牧想到這樣的未來,不由悵然。



    還好,現在他也是秦將。



    李牧並不知道,如果他還是趙將的話,根本沒機會與王翦比一比高低。因為王翦見他太厲害,出征前奏請秦王政,用離間計把他殺了。



    王翦:我最擅長大軍團堂堂正正作戰,不擅長奇謀。離間計不算奇謀。



    李牧和王翦就各自戰術聊起來,途中兩人也就李牧如果還是趙將,不知道兩人打起來誰輸誰贏開玩笑。



    唯一知情人朱襄和半個知情人嬴小政默默啃著菱角不說話。



    待兩人爭論起來,贏小政才擦了擦嘴,道:“老師,我又不蠢。你這麼厲害,趙王那麼昏庸,我派什麼王翦和你正面對抗?用離間計讓趙王殺你不好嗎?”



    李牧語塞。



    王翦扶額。



    朱襄笑得差點嗆到。



    李牧最終用雁門郡口音罵了句髒話,不再提他當趙將會如何。



    王翦很想忍住笑,但還是沒忍住肩膀顫抖。



    這次論兵草草結束,獲勝者贏小政。



    贏小政攀在李牧背上大笑。



    李牧把嬴小政背起來甩了兩圈,嚇唬這個膽敢對老師用離間計的壞弟子。



    朱襄笑著搖搖頭,抬頭看著有缺的明月。



    趙國啊平陽君和信陵君都還在趙國,他們還好嗎?



    肯定不怎麼好吧



    趙國。



    平陽君跪坐在憔悴的信陵君面前,面露懇求。



    信陵君只喝酒,不看平陽君。



    平陽君趙豹低著頭道:“信陵君,求你救救趙國。”



    信陵君魏無忌打了個酒嗝,頹然道:“我連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趙國?你是趙國宗親,趙王信任你,你當相國不是當得很好嗎?”



    趙豹苦笑:“我才疏學淺,當不好。”



    平原君趙勝去世後,趙豹便擔負起了趙勝曾經輔國的重任。



    趙王在幾次打擊之後,雖然醒悟,勉強有了賢明國君的模樣,但他的身體卻垮了,無法長時間承擔政務。



    趙王一改以往猜忌,深深信任平原君和平陽君,將大半政務都交給了兩位堂叔平原君為了亡羊補牢,累死在任上,成就了一世賢名。



    平陽君趙豹不是不想效仿兄長,只是他確實理政和識人的才能都比不過兄長,有心無力。



    他多次拜訪信陵君,希望信陵君能夠在趙國出任相國。但信陵君因魏王的猜忌而心灰意冷,整日醉酒度日,不肯清醒。



    兩人相對枯坐,趙豹以為自己這次又會無功而返。



    這時,有信陵君的門客匆匆到來,面色複雜地呈上拜帖。



    這拜帖是紙做的。



    秦國幾年前就用紙逐漸代替竹簡木簡,各國雖也跟上,但造紙技術是個難題。



    雖然他們能從秦國偷技術,但花費太高。除了趙國咬牙跟上,其他國家均已經放棄。



    對貴族而言,竹簡木簡和紙也沒太大區別。他們不在乎這點成本。



    不過趙國有太多需要查缺補漏的地方,所以造紙工坊並不多,紙張還沒有普及。特別是拜帖,貴族更喜歡用木牌竹牌。將紙作為拜帖,只有秦國人。



    信陵君怒道:“秦國人的拜帖,扔出去!”



    門客語氣低沉道:“是朱襄公派來的使者。”



    信陵君和平陽君均是一愣。



    沉默半晌,信陵君放下酒碗,讓人打來水,整理了一下儀容,洗乾淨滿是酒味的手,又換了一身衣服,才接過薄薄的拜帖。



    平陽君看著信陵君難得整潔的模樣。雖然信陵君眼中還有醉意,但他彷彿看到了曾經信陵君那個意氣風發的模樣。



    朱襄送來的與其說是拜帖,不如說是信。



    朱襄從好感度系統中得知平原君趙勝離世之後,就一直想送弔唁的禮物。



    只是趙國秘不發喪,他不好說自己為何知道平原君離世了。



    藺公是真的給他託夢了,總不能說平原君也給他託夢?所以他在秦王得知平原君離世的時候,才送出弔唁的禮物。



    這一來二去,待他禮物到達的時候,秦王柱都要出孝期了。



    朱襄本想直接將禮物寄給平原君或者平陽君,但轉念一想,他一個秦國重臣給趙國宗室寄禮物,他倒是無事,恐怕趙國貴族又要說三道四,連累平原君和平陽君。



    正好信陵君在趙國,又是平原君妻弟,他便將禮物送到信陵君府上,請信陵君轉交。



    同時,他也有很多話想與信陵君說。



    信陵君將這封簡短的信交給平陽君後,自己親自出門迎接朱襄派來的使臣。



    朱襄身邊的僕從不多,一直用秦王的人。這次他難得讓家中寥寥無幾的僕從親自走一趟。這個僕從見過信陵君和平陽君,雖然信陵君和平陽君都不記得他了。



    僕從打扮得就像是一個商人,十分低調。



    他奉上禮物和另一封厚厚書信後,就不再說話,只在信陵君提問的時候回答。



    他這一番言行,表現出朱襄的誠意一一朱襄是以友人身份派人來弔唁,與秦國無關。



    朱襄送來的禮物除了符合當時禮節的貴重物品之外,還有南瓜種子和種植方法。



    這是他給秦王柱打過報告之後,秦王同意的行為。



    南瓜能救荒,但不能久放,還不好運輸,既能救趙民,又很難成為趙國軍糧。



    所以秦王柱願意賣這個好,給自己刷一下仁義的名聲。



    秦國正式準備打天下,秦王柱與秦昭襄王不同,他對荀子“仁義之師”的話較為認可。如果能刷一點好名聲,讓秦軍拿下六國時少遭遇一些困難,為什麼不刷?



    刷名聲又耗費不了多少人力物力,可以與備戰並駕齊驅嘛。



    朱襄在信中委婉地說到了這一點,將南瓜的優劣處都說了出來。



    平陽君在兄長去世之後,難得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他還是以前那個朱襄,沒有改變。平陽君趙豹想起曾經與朱襄那些不太好的過往,看著南瓜種子的眼中泛起淚意,“即便已經是秦臣,他也記著趙國的庶民。”



    信陵君道:“立場區別,不改變我與他的友誼。來看看他勸了我什麼。”



    信陵君讓人安排朱襄派來的使者住下,將其他禮物全部交由平陽君,只拿出了朱襄那封厚厚的信。



    平陽君很擔心朱襄會遊說信陵君入秦,便藉口想多得知朱襄的消息,也厚著臉皮留了下來。



    信陵君沒有拆穿,但沒有將自己的信給平陽君看。



    他只是告訴平陽君,自己絕對不會入秦。



    “因為秦國下一個目標,定是韓魏。信陵君神情冷淡道,“魏國不要我,我還是魏公子。”



    平陽君伏地作揖,心中難受不已。



    信陵君來到很久沒有去的書房,點燃蜜燭,神思恍惚了一會兒,才拆開朱襄寫的信。



    朱襄直來直去,沒有過多寒暄,說起自己入秦後的一些趣事。



    比如對方士的不滿,比如李冰治水,比如自己南下種田。



    他在信中沒有寫機密的事,所訴說的事信陵君都已經知曉。他只是從當事人的身份,對這些事進行了詳細的主觀描述。



    比如對戰方士,他沒有用什麼神異手段,只是拆穿對方戲法。



    還有與李冰開山鑄造堤壩時,朱襄隱藏了火|藥,但把用熱脹冷縮讓岩石裂開的事寫了出來,然後抱怨根本沒有什麼妖獸擋路。



    伐山破廟也是,就只是剿滅一些藉由宗教而起的壞人,沒有什麼神靈妖魔出現。



    “我的武藝泛泛,荀子常常罵我朽木,我哪有那個本事去斬殺妖獸惡神。”



    信陵君失笑。



    他還真信了朱襄有這個本事,原來真實情況如此“樸實”。



    外界以訛傳訛,讓朱襄這個老實人自己聽著都有些尷尬了。



    魏無忌和朱襄只是一面之緣。但有些友誼,就和一見鍾情一樣,只一面便能讓人記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