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筱之 作品

第90章 慕家殤(一)

 尤峙心下一沉,低聲道:“走。”循著靈氣往林中追去。

 靈氣最後停留的地方七曜門其實找過,離那株貼著符籙的枯木其實不遠,只是這個山洞藏得實在太好了,一點氣息也漏不出來,若不是阿織過來,他們到了眼下也不能發現。

 不知怎麼,阿織看到這個山洞,心中莫名生出一股退意。

 她不知這退意緣何而來,雲燈已祭了出來,她卻遲遲不肯上前一步。

 奚琴見狀,微微一拂袖,默不作聲地拂開了覆在洞門的藤枝,雲燈的光灑入洞中,阿織看到了那個筆挺立在洞內的屍身。

 他應該是完整一體的,但又像是支離破碎後,被拼湊起來,身上的血幾乎已流乾,明明已死,卻還殘留著非常微弱的靈氣。

 沒有被吸乾靈氣,也沒有禁棺禁木封存屍身,所以這是——獻祭?

 阿織整個人彷彿被極寒的雪水兜頭澆了一遍。

 她當年眼睛不好,不能確定四叔的屍身是否與眼前這具一樣破碎。

 那年她去得太晚,到的時候春祭已過,因此她只知道慕家是在春祭前後滅族的,並不清楚他們是從何時開始一個接一個慘死的。

 如果這是同樣一場獻祭,那麼入痋山後,所有人的失蹤都有了緣由——因為今日是入冬的第一日,春祭大禮的伊始。

 阿織的身魂已經不穩,心神的強烈動盪,讓她的視野也開始模糊,茫茫中竟如前生一樣,眼前仿若有大霧瀰漫,紛亂中,她扶住了一旁山石,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問言如高:“其他失蹤的人找到了嗎?”

 言如高明白阿織的意思,燃了一張傳音符:“待我問上一問。”

 另一邊回了信:“言道友,尚沒有。”

 言如高看阿織一眼,立刻又燃數張靈符,傳音至熟知的幾個門派,只說一句話:“以靈氣尋物。”

 等待的每一刻都是煎熬,一炷香過後,有人回了,聲音很沉:“找到了。”

 以靈氣尋物的法子找到,那就是死了。

 回話人是丹霞派的女修,言如高立刻問了她們的方位,眾人一齊趕了過去。

 阿織踏在斬靈上,疾行如風,她每動用一次靈氣,五感就會動盪一次,觸覺與味覺是最不穩的,曠野的風聲明明在耳畔雷動,她卻感受不到有風拂過。直到她在樟木林間停下,望著懸吊在樟木枝上的幾具屍身,眼前忽然湧起大霧,她一下子竟退後了一步。

 當年她眼睛不好,找到四叔時,四叔其實與其他幾個人懸吊在一株巨槐上,姿勢詭異又離奇。

 而今她雙目重起寒霧,這才發現所見之景,與當年一模一樣。

 都不必趕去痋山邊界,阿織便知,這座妖山,他們應該出不去了。

 而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去面對,不管是為了當年未解的憾恨,還是為了此刻的她自己。

 她得回到慕家,直面神秘的召喚,縱然心中還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快離開,很危險。

 阿織在密音裡道:“奚寒盡,借一步說話。”

 越來越多的修士趕來,人群已經惶然不安,他二人只是稍離片刻,沒有太多人注意。

 到了一處僻靜之地,阿織對奚琴道:“我得離開一陣,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小松門的人,勞你先行照顧。”

 小松門的人待她很好,莫名受人善意,而今他人身陷險境,她不能不管他們。

 她自顧不暇,只能先託付奚琴了。

 林中風聲蕭肅,阿織聽得見,卻感受不到。

 奚琴看了阿織一陣,卻問:“去哪兒?”

 阿織沒有回答。

 奚琴於是道:“我和你一起。”

 阿織正待說不必,只聽奚琴又問:“念念,你的眼睛怎麼了?”

 阿織愣了愣,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他發現了?怎麼發現的?

 奚琴靠近一步,注視著阿織,桃花眼中一點笑意也沒有:“適才在山洞外,你看到尤偲的屍身,匆忙中扶住了一樣事物,你以為是一旁的山石是嗎?不是,我覺察到你不對勁,當時就在你身邊,你扶住的,是我的手。你那時低頭還看了一眼,卻沒有發現。念念,你尋常不會這樣。”

 他說完,不容反駁,徑自招出摺扇。

 非金非玉的摺扇浮在半空,奚琴道:“此前你的所有要求,我都可以做到,你去的地方,我不會多問,你要做任何事,我絕不干涉,你需要我避開的時候,我一定避開,但我不放心你,這一程我陪你一起,除這之外,你讓我怎麼樣都行。”

 阿織聽了這話,怔了一瞬,她垂下眸,靜立了片刻。

 其實她也不知道回到慕家,她將會面對什麼。

 這種未知的,沒有把握的感覺實在不好。

 何況,她若不能弄清當年慕家為何被滅族,痋山中的修士只怕也凶多吉少。

 有信任的人一起,其實很好。

 阿織低聲道:“……你和我一起走,這裡這麼多人怎麼辦?”

 “好辦。”奚琴道。

 說著,他喚道:“泯、無支祁,出來。”

 一團黑霧中,泯幻化而出,恭敬道:“尊主。”

 初初從阿織髮間的玉簪化形落地,不太高興:“又幹嘛。”

 奚琴淡聲道:“一隻滄溟道的魔,一隻桐柏山大妖,若連一群修士都看不好,今後就不必跟著我們了。”

 他說著,人已落在摺扇上,順手燃了一道傳音符給小松門:“我和念念去辦一樁事,不日回來,不必擔心。”

 然後他朝阿織伸出手:“念念,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