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4 章 千年契(二)
端木憐看著阿織恍然震動的神情,好整以暇地問:“想起來了?”
阿織毫不迴避地反問:“你真的看到我了?”
他們的談話在外人聽來或許語焉不詳,只有阿織知道,他們究竟在說什麼——
數日前,楚望危為了弄清楚當初在榆寧發生的一切,曾用流光斷劈開百年前的光陰。
前情不必贅述,後來問山被騙走,榆寧獻祭開始,晏留——端木憐信步從房中走出,漫不經心地叮囑了一句:“九嬰,動作快些。”
隔著時空的阿織聽到這句話,終於捕捉到了她在傷魂谷見過的天妖之名。
於是她在心中呢喃出九嬰二字。
正是她這一句呢喃,分明沒有出聲,端木憐卻像感應到什麼,越過重重裂隙,數十近百年的光陰,朝她看去。
那時阿織便覺得驚異,她無論如何都想不通自己與白衣鬼影為何有著這樣的感應。
時至今日,她終於明白了。
因為他們都是端木氏族人,因為他們有著相同的血脈。
端木憐與九嬰結下千年魂契,而多年後,一個與他有著同樣傳承的人,帶著巨大的敵意與謹慎,隔空看到了他,並呢喃出他的魂契之獸的名字,他因此有所覺察。
得到流光斷時,阿織就知道了,這柄神物所斬開的光陰,並非一段往事的虛幻倒影,它就是真實存在並且正在發生的過去,那裡的人和事都是真實的,只是,扭曲的天雲與狂風在半空架起一座天塹,無數裂隙將百年前與今時今日分割兩端,沒有橋樑讓過去與現在相通。
可魂魄是可以輪迴之物,它能夠從人世間去往鬼神之地,並不受時空阻隔。
同族的魂魄加上相似的血脈,終於讓一絲微弱的感應跨越時空而生,於是數日前的阿織和百年前的端木憐同時覺察到彼此,端木氏的第二任與第十七任族長在一場破碎的時光漩渦中短暫對望。
阿織問端木憐是否真的看到了她。
其實沒有。
百年前的那一刻,端木憐只是感知有個人在某一處窺視他,他回望過去,看到的只有榆寧深霧。
可他又無比確信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因為當時他莫名生出一絲戰慄之感,非常微弱,轉瞬即逝,卻引起血脈中的驚動,親切又危險,平靜卻洶湧。
千年歲月並非一帆風順,強大如端木憐,也將謹慎刻在了骨子裡。
那時的端木憐也不知道一切會這樣匪夷所思,令他心驚的榆寧窺視竟來自於百年後,來自於白帝劍刃所劈開的時空另一端,他只是將彼時的感覺牢記於心,在今後的歲月中且行且留意。
或許是宿命使然吧,下一具三命相合的身軀竟在慕家。
他回到了端木氏傷魂谷一脈,成了族長之子慕衿。
就是在那裡,端木憐見到了幼時的阿織。
這個在其他人看來孤僻寡言的小姑娘,在端木憐眼中特別極了,因為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榆寧的異樣之感回來了,親切危險,平靜洶湧,雖然這感覺轉瞬即逝。
自那以後,端木憐便注視著阿織。
不得不承認,她是傷魂谷中最優秀的孩子,天資極佳,性情更是剔透堅韌,千年前,端木糾說過,使劍之人,最好便是這樣的心性。
端木憐並不知道阿織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他想過除掉她,但是養魂之初,皮囊對魂魄限制頗多,加上族長慕懷錶面漠視阿織,事實上予以她諸多保護,以及神罰大陣的限制與監視,端木憐竟尋不到機會。
如此幾年,阿織十五歲,被投下傷魂谷。
之後,端木憐寄生慕衿一事敗露,他與慕懷兩敗俱傷。
等到端木憐再度緩過神來,阿織已跟著問山,在劍道上走了很遠。青荇山上除了劍尊,還有一位青陽氏之主,端木憐雖不懼他們,但也不願招惹他們,漫漫千年路走過大半,心願快要達成,他何必在此時樹敵?
直到二十年前。
說起來,二十年前發生的一切與他無關,是問山甘願赴死。
他只是沒想到阿織會因為死守青荇山而亡。
對於阿織,端木憐的感覺一直很奇怪,談不上恨,也沒有絕對的敵意,正如榆寧窺視那一瞬的直覺,她是親切卻危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