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 章 問道問山(四)
但葉夙瞭解問山,小師妹是師父臨終唯一的牽掛,在命盡之地,留下一縷殘魂等待阿織,大概是他所能做的全部了。
葉夙說的時候,阿織便垂眼聽著。
其實不看師兄,他的聲音還是奚琴的聲音,但語氣不盡相同,奚琴在認真講述一件事時,吐字非常清淡,有點像師父,是舉重若輕的感覺,葉夙更加沉靜,字句間夾帶一絲冷意,連帶著這樁被他講述的事都變得渺遠。
阿織不由地看向葉夙,因為要為她施法,他們彼此的氣澤是敞開的,他周身的春霧肉眼可視,清寒更甚往昔。一時語畢,他沉默下來,不由自主地望向浮立在她身後的劍——師父的佩劍,目光竟有一絲寂寥。
直到這一刻,阿織才意識到,師
兄對師父的思念,一點不比她少。
他從輪迴邊緣回來,與人世隔絕了二十餘年,這麼長的時間,足夠甘淵荒蕪,足夠拂崖和風纓一世生滅,足夠仙盟崛起玄門變革,光陰就像門檻,把他隔絕在今日的天地之外,師兄定然是惘然的,唯一熟悉的,大概只剩一個她了。
阿織的心頭湧上一絲澀意,她低聲道:“師兄……對不住。(</p>
<p>葉夙收回目光:“嗯?”</p>
<p>“你剛回來,我應該好好為你引路的……”至少告訴師兄,這幾年發生了什麼,他牽掛的拂崖、風纓、阿楹和元離都經歷了怎樣的一生,有什麼缺憾和不捨,告訴他白帝劍的每一部分他們是如何艱難尋到的,如今又在何處,還有……山雀至今杳無音信。</p>
<p>可是她什麼都沒做,來滄溟道的這一路,她比從前在青荇山上還要寡言。</p>
<p>葉夙安靜良久,搖了搖頭:“他走了,你難過,我知道的。”</p>
<p>阿織聽了這話,沒有作聲。</p>
<p>從葉夙的方向看去,她整個人沐浴在一片淡淡的氣澤中。</p>
<p>阿織或許從沒有仔細觀察過自己,其實她也有獨屬於自己的氣澤,它含帶了劍意的凜冽鋒銳,端木氏一族的隱世之罪,本來是如夜風一般不可視的,但破入玄靈境後,肅殺而清冷的氣澤洶湧外溢,又因榑木枝常年棲息在靈臺,竟成了極淺的青,像暗夜之風有了顏色。</p>
<p>此刻,聽到他提“他”,她周身的夜風竟輕微地震盪了一下。</p>
<p>好半晌,她道:“不是的,師兄能回來,我其實非常安心。”</p>
<p>她想說開心的,但歡暢的感受似乎被奚琴的離開抹除了,種種滋味交雜難言,能清晰分辨的,大概只有一個心安了。</p>
<p>“再說,我並非如你想得毫無方向。”葉夙道,“他準備得很好。”</p>
<p>流光斷在楚家,地煞尊已答應歸還,無間渡暫由奚家保管,奚家少主值得信任,定魂絲在仙盟,與另外四枚溯荒碎片一樣,需要奪回——這些,奚寒盡已經讓泯轉告葉夙了。</p>
<p>仙盟中,霰雪尊連澈若非效命九嬰,就是效命端木憐,四大堂主面上和睦,事實上各為其主,是故洄天尊也不可信,仙盟之主如何步入玄靈境至今是迷,如若沒有非同尋常的際遇,極可能是妖非人。棲霞村端木憐現身,他的養魂之身,應當隱於當日棲霞村諸人中。</p>
<p>還有……他知道楹這一世生活在一個在長壽鎮的地方,師父待他寡情薄義,後來也算痛快復了仇。風纓做了戍守邊疆女將軍,所嫁非良人,最後卻也全了守國守民的心願。拂崖一生坎坷,好在遇到了一個叫阿採的小姑娘,可惜她為了保下流光斷,最終魂散而亡。元離溯荒入魂,在甘淵底捕回了鑄劍火種。火種孱弱,幾近熄滅,但是奚寒盡似乎早有預料,在這之前,已經找到了重燃神火的辦法。</p>
<p>以及滄溟道……葉夙想到這裡,思緒微微一停。</p>
<p>如果說,他此前瞭解的一切,都是泯轉達的,只有滄溟道,奚琴叮囑泯把自己的原話一字一句原封不動地複述給葉夙。這隻魔跟了奚寒盡數年,他知道他笨嘴拙舌,說話總有不盡意的地方,事關阿織,他不希望葉夙有分毫曲解——</p>
<p>“阿織說,在滄溟道,可以找到九嬰和端木憐的謎底。但我知道,她去那裡,也是為了自己。滄溟道是端木氏主族分支所在,千年來異像頻發,慕家族長手記裡,不止一次提到這個地方。阿織是個重情義的人,一路走來,無不是為了師父,為了青荇山,但我知道,她也在找自己的答案。經歷了這麼多,她其實</p>
<p>已經有了決心(<a href=" http:="" p="">
奚寒盡。葉夙在心底咂摸著這個名字,聽泯說,他和阿織相識並不長,可是,似乎格外瞭解她。
“……他是什麼樣的?”
“奚寒盡麼。”阿織道,沉靜的目光像納入夜霧,變得模糊不清。
“初認識他時,他和師兄很不一樣,嘴上沒幾句真心話,行事隨心所欲,沒法以常理推斷,有點像師父。後來……我發現他很難接近,有點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思,面上好相與,其實非常抗拒被人瞭解。時而心思極重,精於算計,走一步,看十步……”
“我本來不太愛跟這樣的人打交道的,但時不時地,總能在他身上找到一點熟悉的感覺。和表現出的玩世不恭不一樣,遇上危險,他總是很可靠,最大的缺點……大概是性情上有些自相矛盾,可能是努力在學著做另一個人吧,在模仿師父——後來他也這樣說自己,所以他有點自卑,有些敏感。
“內心深處的自己是一個樣子的,想要的自己又是另一個樣子的,二十年的時間太短了,不足以讓這兩個自己徹底相容,所以他始終無法自洽,以至於有一點——自我厭棄。
”這種自我厭棄,他平時隱藏得很好,但是遇上絕境了,就會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