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該慫就得慫
9月29號是中秋節。
星期一,不放假。
這個時代上班的人想要個假期實在是不容易。
沒有五一七天樂,也沒有十一黃金週,更沒有大年樂歡天。
中秋團圓日,正式生產時。
早上的收音機裡播報新聞都說了,全國上下一心鬧變革,搞生產,要把……
李學武其實不想放假,因為放假太累了,比上班都累。
昨天從一監所出來,他便開始串親戚。
早先講究三節兩壽,現在老百姓的生活裡也講究這個。
趕上過節了,你要是不去走親戚,就說明你拿大了,六親不認了。
李學武需要親自走的也就那麼幾家,可擋不住待的時間長啊。
趕上中午飯了,乾媽家留了他吃飯,下午又去顧家那邊的親戚轉了轉。
丈人一家都不在京城,顧寧身子不方便,只能由他來出面。
如果當女婿的再沒這個心思,人家要說道丈人了。
不過他這個女婿還是拿的出手的,去到哪家都高看一眼。
雖然現在外面的形勢不容樂觀,可親戚之間的往來還是方便的。
李學武可不會說一些交淺言深的話,只是說了說丈人的身體,和丈母孃在南方的情況。
有長輩問起顧寧的,他都用醫院給出的醫囑做藉口。
倒不是怕這些親戚們登門看望,也不是怕跟他們走動。
而是顧寧不願意應酬這些事,她跟這些親戚都少有往來,即便是坐在一起了也尷尬。
不是顧寧尷尬,是親戚尷尬。
所以李學武很主動的挨家去坐了坐,別讓人家挑毛病,也別給自己找麻煩。
人活著就是這樣,三親六故哪能都扔下了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
那不成了石頭縫裡蹦出的孫猴子了嘛!
李學武一上班,就被叫到紀監那邊去處理申訴案件。
注意,是申訴。
當李學武進了審訊室的時候,他覺得此時此刻的張國祁就像是猴子。
頭髮亂糟糟,滿臉的灰泥兒,佝僂著身子坐在那,就像是一隻大馬猴。
再看他的眼睛,腫得跟爛桃子似的,看見李學武進屋後,大眼睛水汪汪的,比見著親爹都親。
“李副書記,他提出要求請您來處理這個案件,薛書記同意了”
老王給李學武彙報了事情的原委,不想在這件事裡面沾上因果。
被紀監留置的人,還敢以絕食為條件提出申訴,搞不好要出大事。
而楊書記那邊不聽這個,李主任卻是讓秘書栗海洋過來問了情況。
他實在是頂不住了,張國祁中毒一次他就背了個處分。
這特麼要是死在這,他還不得給償命啊!
張國祁現在是爛命一條,嘴裡死死地咬著不鬆口,他知道一鬆口,他死的更快。
而書記那邊則是不斷施加壓力,完全就是一副死張國祁,別死我的樣子。
薛直夫會做事,從一開始就聽話,誰的話都聽,只要有人說就行。
所以書記要求了,他就做。
不過在做的過程中還是暗示了紀監的人打了折扣。
不打折扣張國祁早嘎了,不讓睡覺心血都熬沒了。
薛直夫當然不會讓張國祁死自己手裡,這不是替楊書記扛雷了嘛。
所以很直接的,他就沒打算動真章。
老王收到薛書記的意思已經在放水了,可架不住楊書記親臨現場給張國祁“話聊”啊。
這場神仙打架,最後張國祁承擔了所有。
所以他也是堅持不住了,硬頂著加重處分的壓力,也要申訴。
李學武猜測,他可能是聽說栗海洋來過了,明白了李懷德的意思。
到這個時候了,他沒交代,也沒嗝屁,他也算是經得住考驗,對得起李懷德了。
雖然李懷德不會再用他,可也不會真的逼他去死了。
這麼輪番轟炸他都不死,李懷德拿他也沒辦法。
這老傢伙幾天沒睡覺,心眼子還是這麼的多,知道能說話的只有李學武一個。
他點誰,誰都不會秉公出手,唯獨愛惜羽毛的李學武不會給他使絆子。
在幾方糾紛裡,張國祁也明白了,李學武看似站在李懷德那裡,實際他是站在了相對正義的一方。
在這個泥潭之中,就別想著什麼絕對正義了,能做到李學武這樣的,軋鋼廠絕無僅有。
“說吧,把我叫來了,不是談兄弟感情的吧?”
李學武看了看張國祁,嘴倒是一貫的損。
張國祁看他不在意的樣子,捂著臉竟然開始大聲地哭了起來。
這一哭真的是石破天驚,驚天動地,地動山搖啊。
一個大老爺們,佝僂在那裡,捂著臉嗷嗷的哭,哭的老王幾人都不忍心看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
老王幾人心裡明白,張國祁這是夾在死衚衕裡了,前有狼,後有虎,沒活路了。
你若是真要點了他的紅名,死的也痛快些。
可偏偏就是這種審訊,老王他們幾個都是車輪戰,
一個人審四個小時下來都有些受不了,更何況是不眠不休的張國祁呢。
李學武看了老王一眼,皺眉問道:“請醫生看過了嗎?”“是,廠醫院的大夫剛走”
老王撓了撓腦袋,也是一腦袋的頭皮屑,這些天他也受罪。
“說是讓臥床休息,不能勞累”。
“那就遵醫囑唄,找我有啥用啊?”
李學武看向張國祁,有些不滿地說道:“我那心理學針對的可是犯罪分子,可不能治療心傷,你找錯人了”。
“嗚嗚別拿兄弟打嚓了”
張國祁強忍著哭泣,擦了一把眼淚,剛哭完的眼睛又紅又腫。
李學武看得直咧嘴,看見了桌子上的眼藥水,示意趕緊給他點上幾滴。
老王無奈地走過去,一邊給張國祁上眼藥,一邊說道:“老張你可得堅強點,李副書記都來了,想說啥說啥,別特麼給我找麻煩啊!”
在一塊惡鬥了這麼多天了,老王跟張國祁以前也認識,說話上也沒了架子。
這會讓張國祁把眼睛閉上了,休息休息,穩定一下情緒再說話。
張國祁很是喘了幾口氣,這才說道:“我悔不當初啊……”
“得”
李學武點了點他,道:“你要是想說這個,得找老王說,我沒權利聽這個”。
張國祁的話被李學武打斷了,噎得嗓子眼疼。
再睜開眼睛看向李學武,開口道:“我要申訴,我已經如實交代了我的問題,他們不能再繼續這麼不人道的對我進行傷害了!”
“嗯,說具體點”
李學武給自己點了一根菸,抬手示意張國祁繼續說。
張國祁看向老王,嘴裡的話磕絆著,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直說就行”
老王點點頭,道:“就是我審的你,不人道的是我,對吧”。
說完示意了門外道:“如果我在這你不好意思說,我就回避”。
他倒是不怕這個,審張國祁是書記下的命令,張國祁控訴他,他也能找書記去理論。
所以這會兒他倒是無所謂張國祁說的是不是他。
張國祁見老王如此說,咬了咬牙,道:“我不怨你,可只能說你”。
他點頭道:“我控訴所有審訊我的人,還有下達不間斷審訊的負責人!”
張國祁看向李學武,認真地說道:“我控訴楊元松,他每天都來找我談話,誘使我誣陷攻訐李主任”。
“還有嗎?”
李學武很淡定地聽著他的申訴,這件事他也做不了主,層層傳遞就是了。
張國祁點了他的名,薛直夫又點了頭同意,他只能過來接這個鍋。
當然了,接鍋不等於背鍋,這件事跟他可沒有關係。
見張國祁沒別的話可說,翻來覆去的就這兩件事,李學武示意老王給對方拿紙筆,讓張國祁把這些都寫成材料。
張國祁知道李學武這是要公事公辦,登時鬆了一口氣,自己有救了。
至少暫時不用睜著眼睛不讓睡覺了。
他很激動地把自己遭的罪和受的難寫成了幾篇材料,字字泣血的那種。
李學武拿起來看了一遍,沒說什麼,只是讓他在每一篇紙上都簽了名字,按了手印。
按手印的時候李學武還特意要求他在騎縫位置按了手印。
李學武越是正式,要求越是嚴苛,張國祁越是放心。
都弄完了,李學武給老王幾人交代道:“暫時先這樣,找大夫給他掛水,掛營養藥,讓他好好休息一下,到時候聽領導的意見”。
聽見李學武這麼說,無論是老王,還是張國祁,都長出了一口氣。
誰都不願意當炮灰,誰都不願意在這熬精力。
李學武這麼說了,就代表事情距離塵埃落定不遠了。
他們不用做什麼,只要等著信就是了。
是生是死都由領導們討論過後再定了。
這裡面最關鍵的是楊書記和李主任之間的分歧。
張國祁也知道,就看誰是最後的贏家了。
李主任贏,他生,楊書記贏,他死。
李學武沒在紀監多說什麼,上樓跟薛直夫彙報了審訊室裡的情況,也把自己的安排講了一下。
主要是以張國祁的身體狀況出發,再這麼審下去,出了問題誰承擔?
所以薛直夫接了那份申訴狀,點點頭同意了,沒說其他的。
李學武從讜委樓裡出來,看著院子裡的大紅色宣傳告示,以及職工臉上過節的熱鬧,再想想張國祁的處境,就像是重新回到人間了似的。
今天是中秋節,兩天後是國慶節,兩個節日一起過,廠裡早早的就準備了歡慶晚會。
好像是為了驅散某種邪惡氛圍似的,宣傳處搞的轟轟烈烈,就連廣播站都在宣傳今晚的晚會公告。
國人一向喜歡用某種熱鬧或者歡慶來總結一個階段的遭遇。
幸運的,或者不幸的,到最後一陣鞭炮聲響過便了之。
比如愛情的最後是婚姻,要放炮。
比如人生的最後是葬禮,要放炮。
比如新年的最後是除夕,要放炮。
……
中秋節,雖然沒有巧遇國慶節,可廠裡的共識是讓他們在一起過節日。
雙重節日的歡慶能增加快樂的程度,忘卻一個節日的慶祝無法消除的苦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