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端 作品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幾個太醫連忙回禮。

    “在陛下醒來之前,諸位便請住在偏殿吧,”陸清則望著他們,語氣很溫和,“陛下的情況,勞請把住口,切莫外洩。”

    他的瞳仁顏色原本很淺,不知是不是因為戴著面具,加深了一重陰影,盯著人看時,那股溫和恍惚又像疏冷,陳科幾人被看得莫名背後一寒,齊聲應下。

    陸清則這才旋身出了寢殿。

    外面的幾個大臣還在巴巴兒地等著,保皇黨憂心如焚,唯恐方嶄露頭角的陛下有個什麼閃失。

    衛黨則幸災樂禍,巴不得小皇帝早點嗝屁完蛋,方便他們名正言順地從宗族抱個三歲小兒立為新帝,扶持個新的傀儡。

    聽話可以是真的,不會說話就不會是假的了。

    兩撥人本來就互相不對付,平時撞見少不得唇槍舌戰、互相挖苦,這會兒難得齊心協力,保持著靜默。

    見陸清則出來了,秦暉忍不住朝前跨了一步:“陸大人,陛下怎麼樣了?”

    陸清則神色如常,語氣平和:“陛下沒什麼大礙,只是方才醒來,實在沒有精力見人,諸位散了吧。”

    此話一出,馮閣老的臉色依舊沒有轉晴。

    朝野上下,誰不知道衛鶴榮狼子野心,妄圖當個無名的攝政王?

    少帝初露鋒芒,衛黨感到威脅,此刻若是少帝倒下了,衛黨自然欣喜雀躍,所以陸清則說的也不一定是真話,陛下很有可能還昏迷著。

    看衛鶴榮冷眼旁觀置身事外的模樣,這毒就是衛黨下的也未可知。

    畢竟潘敬民還在獄中,若他改口咬死衛鶴榮,再次翻供,衛鶴榮還想獨善其身,就不可能了,少帝若是死了,對他們百利而無一害。

    許閣老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眯著眼盯著陸清則,估摸了會兒他話裡的虛實,眼前的青年氣度沉靜,卻是看不出什麼,他捋捋鬍子,猶帶狐疑:“陛下既然無礙,那便讓老朽進去看看,我等在此等候多時,總要看看天顏,回去才安心吶。”

    秦暉雖然也擔心寧倦的情況,聞言冷笑一聲:“是嗎,就怕許閣老進去見著陛下了,今晚都會睡不著。”

    許閣老吹鬍子瞪眼:“你!”

    陸清則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陛下精神不振,方才又歇下了,不宜喧譁,也不便見諸位,等陛下精神好些了,自然會召集諸位見上一見,請回吧。”

    他的語氣從始至終都很平靜,看不出什麼破綻。

    衛鶴榮和陸清則對視片晌,隨手一揖:“那就勞煩陸太傅,代我等照看陛下了。”

    話畢,領先離開。

    其餘的衛黨雖有不甘,但以衛鶴榮馬首是瞻,還是跟著走了。

    那幾人一走,馮閣老的腳步便慢了一拍,壓低聲音問:“陸大人,陛下的情況……”

    “馮老安心,”陸清則不便道出真相,寬慰道,“太醫正在全力施救,陛下不會有事的。”

    有陸清則的話,幾人這才放心了些,紛紛告辭離開。

    把人都送走後,陸清則在簷下站立了片晌,抬手接了手冰涼的細雨,用力握了握,轉身時正好撞見從寢殿裡出來,提著藥箱的幾位太醫。

    幾人先前已經商討著寫了藥方,但只求穩,具體的解毒之法,還得回一趟太醫院,再翻看一遍所有的卷宗脈案,尋求突破。

    陸清則朝他們微微頷首,叫了幾個錦衣衛,護送兼監視,撐著傘送他們回太醫院。

    雨還在淅淅瀝瀝下著,天色昏蒙。

    陸清則目送幾個太醫離開後,折身回了寢殿,一走進去,就聽到哐的一聲,他心裡一緊,趕緊繞過屏風,視線落過去,卻撞上了長順哭喪著的臉:“陸大人,陛下不喝咱家喂的藥,還把藥打翻了,可能得您才能喂得進了。”

    陸清則腳步一頓,愣了下:“這是什麼道理?”

    寧倦昏迷著,哪兒還能認出誰是誰,他喂和長順喂,有什麼區別麼。

    長順支支吾吾的,不敢解釋,把擱在桌上另一碗藥遞給陸清則,又草草擦了擦地上的藥漬,撿起地上的藥碗:“陸大人安心,這藥是徐大夫開的,咱家全程盯著熬的……您先喂藥,咱家再去廚房盯著!”

    說完,不等陸清則回話,一溜煙就跑了。

    怎麼冒冒失失的?

    陸清則摸不著頭腦,端著藥碗坐到床沿上,見寧倦昏睡中無意識蹙著眉,有些心疼又好笑。

    小崽子皮實得很,從小到大幾乎沒生過病,聞到苦澀的藥味,排斥也正常。

    何況又是個警惕性子,平日裡要到他嘴裡的東西都得經過幾重檢查,睡夢裡打翻藥碗也在意料之中。

    陸清則有很豐富的喝藥經驗,擔心寧倦又把藥碗打翻,便坐到床頭,把寧倦移到自己懷裡半躺著,順帶鉗制住他的雙手,然後舀了一勺藥,試圖喂進他嘴裡。

    或許是嗅到了熟悉的梅香,寧倦緊蹙著的眉尖鬆開了許多,沒有什麼掙扎,很乖地將藥喝了下去。

    和長順說的“極度不配合”正相反。

    這不是挺簡單的嘛,哪有那麼難伺候。

    陸清則安心地想著,放鬆對寧倦的鉗制,耐心地一勺勺餵了藥。

    毒是徐恕下的,解藥也是徐恕給的,應當不會有問題。

    但是喂完藥後,過了許久,寧倦依舊沒有醒來。

    陸清則竭力按下焦慮,擰了塊溼帕子,給寧倦擦了擦額上的細汗,才帶著空藥碗出去:“藥陛下已經喝下了,鄭指揮使那邊如何了?”

    外頭便有錦衣衛守著,聞聲立刻回道:“指揮使已帶人捉拿了徐恕,現已帶回北鎮撫司審訊了。”

    陸清則頓了頓,下毒都來真的,審訊不會也來真的吧?

    猜到他是怎麼想的,小靳小聲道:“陸大人放心,指揮使心裡有數。”

    聞言,陸清則點點頭,遞去空碗,關上門回到殿裡,坐守在寧倦身邊。

    天色愈來愈暗,小雨轉急,隆隆的悶雷聲不斷,整個乾清宮卻靜得落針可聞,陸清則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以及寧倦微弱的呼吸聲。

    寧倦既然敢這麼做,想來也把事情都交代好了。

    出了這麼一遭事,今夜不知道多少人會睡不著覺。

    陸清則眄了眼床上的罪魁禍首。

    寧倦依舊靜靜地躺在床上,無聲無息的,讓他很不習慣。

    他喜歡的是那個一見到他就眼神亮起來,黏黏糊糊小狗似的寧倦,即使有時候黏糊得叫人受不了,但都好過這般了無生氣地躺在床上。

    等這小混賬醒來,他一定要狠狠地罵一頓才解氣。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屋外噼裡啪啦的雨聲很遠,有些催眠,陸清則趴在床邊,不知道守了寧倦多久,迷迷濛濛地睡過去了一小會兒。

    寧倦醒來時見到的便是趴在他身邊的陸清則,雖渾身因毒發痛,嘴角還是勾了勾。

    如他所料,陸清則會憂心地守著他。

    他漫不經心地伸手,輕輕撥弄了一下陸清則的頭髮,想將他抱上床來睡。

    豈料中了毒的身體十分虛弱,嘗試了一下,非但沒抱動陸清則,反而把陸清則弄醒了。

    陸清則揉了下眼,抬頭對上寧倦的眼睛。

    倆人都不由愣了愣。

    寧倦:“……”

    從沒這麼沒用過。

    他迅速切換眼神,可憐無辜地望著陸清則:“老師怎麼趴在床邊,萬一著涼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