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端 作品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他忍不住想,若是陛下見到了這個人,會不會稍微高興些,有幾許慰藉?

    畢竟這人的背影,和陸大人的確有那麼幾分相似。

    思來想去,長順還是讓人去遠遠地盯著方才那人,留意對方的蹤跡,但千萬別驚著對方,然後換回了大總管的衣裳,帶著牙牌,匆匆進了宮。

    皇帝陛下正在南書房內批閱著奏本。

    書房內安安靜靜的,唯有香爐裡焚著的梅香在浮動。

    長順把伺候的安平換下來,低眉順目地在旁邊伺候筆墨。

    今日長順不當值,卻從宮外跑來回來,一看就有異。

    皇帝陛下淡淡看他一眼,沒有開口,翻看完手裡那本又臭又長的奏摺,不悅地丟開那玩意:“朕看你似乎有什麼想說的。”

    長順這才笑著道:“奴婢今日帶著雪將軍在郊外溜達,見景緻甚好,岸邊的杏花開得極盛,就想著,陛下明兒要不要也出去走走,散散心?”

    帝王威嚴淡漠的目光落到他的臉上,帶有幾分探究。

    長順笑得臉發僵。

    這幾年陛下愈發沉凝,叫人不敢呼吸太大。

    他總不能在陛

    但看陛下案牘勞形,沉沉鬱鬱的,也有些難過,若是能見到幾絲陸大人的影子,或許陛下也能睡好些呢?

    好半晌,長順才聽到頭頂傳來聲:“安排下去,明日微服出宮。”

    長順有些意外,大大地鬆了口氣:“是,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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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客棧後,陸清則感覺好像沒那麼昏沉了。

    他這幾年在外面走慣了,和身體時不時的小毛病癒發熟稔,按他的經驗,應該就是在外頭吹了點冷風,吹得頭暈,不打緊。

    不過他還是讓錢明明幫忙讓人抓了點防治風寒的藥喝了下去,喝藥的時候,腦子裡忍不住回想起杏花林裡那一幕。

    長順是御前大總管,基本都是伺候在寧倦跟前的,不至於每天出來溜達,再遇到的可能性很小。

    不過陡然間見到故人,依舊讓他有些不安。

    陸清則打翻了原先的決定,打算再逗留明日一日,不管京中情況如何,都得離開了,待得越久,再遇到熟人的可能性就越大。

    隔日清早,陸清則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伸出手,摸摸額頭沒發熱,心裡甚是欣慰,感覺自己變強了,又拜託錢明明幫自己易容了一番,溜達去踏春人多的地方,聽聽關於京內的閒話。

    果然聽不少人說,京內這幾日流傳起了一條歌謠,“蜀米肥,王公閒,閒來無事練一練,沖天槍聲震蜀安”,怎麼聽怎麼叫人狐疑。

    但因著是從乞丐間傳開的,並且很快便四散開來,要探究根源太難。

    陸清則得到答案,滿意地準備離開。

    等到錦衣衛順著找過來時,他早就離開了。

    他也沒打算回臨安府,順著京城往北再走走。

    反正他漫無目的地走,沒人能抓到他。

    想著今晚就要離開此處了,陸清則也沒昨日那麼急匆匆了,陽春三月,風雖然冷,但冰雪已化,景緻甚好,在岸邊散了散步,遇上個賣花的婆婆。

    老婆婆手腳不太利索,挎著的籃子裡是馨香的杏花。

    陸清則見了,不免有些心軟,掏出碎銀,挑起一朵,唇邊攜著點閒散笑意,聽著老婆婆說話,聽到前頭似有人聲,漫不經心地一抬頭,猝不及防撞進了一雙冷沉的黑眸之中。

    陸清則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僵,向來靈活的腦子忽然咔地一下,卡住了。

    恍如隔世。

    完全沒想到,再次相逢,竟然會是在這裡,在這種情境之下。

    他本以為,當年城門一別之後,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寧倦了。

    三年未見,寧倦的變化很大。

    比他想象的要大很多。

    他這幾年四處遊走時,偶爾也會想象一下,當年在他懷裡撒嬌的小果果現在長多大了,用的是一種長輩看小孩兒的心理。

    但在真正見到寧倦時,巨大的衝擊將他那種看小孩兒一般的心態沖刷得乾乾淨淨。

    少年已經成長為了青年,肢體修長,身姿愈發挺拔,穿著玄色暗繡金線的常服,尊貴難言,縱使是在人群裡,也是最耀眼的那個。

    分別時,寧倦臉上仍有的幾分青澀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上位者的威嚴矜傲收斂於骨中,顯得高不可攀,英俊而冷漠。

    若說從前的少年寧倦是一把出鞘的利劍,現在便是已收歸入鞘,但鋒銳猶存,威壓極盛。

    這是一個完全成熟的皇帝陛下。

    不是他心裡那個,會趴在他懷裡賣乖的小孩兒。

    深刻在內心的頑固印象,突然被這未曾想過的會面颳得搖搖欲墜。

    腦子裡轉過無數念頭,實際也不過一瞬。

    陸清則鎮定地別開頭,當作沒有看見寧倦。

    他現在用的是另一張臉,寧倦不可能認出他的,頂多是覺得有些熟悉。

    不能慌。

    普通老百姓怎麼會認識身居高位的天子,他要是慌不擇路地選擇轉身就跑,寧倦就是不懷疑,也得懷疑了。

    陸清則強忍住下意識想要避開的動作,心亂如麻地低下頭,裝作剛才只是不經意的對視,若無其事地繼續在老婆婆的籃子裡挑花。

    他沒有注意到,在他別開頭的一瞬間,寧倦死死盯著他的眼底,紅意更深了一分。

    長順在寧倦身邊伺候了多年,一看陛下這樣子,就感覺有點不對,惴惴不安起來。

    他是不是做錯了?其實陛下並不想見到和陸大人相似的人?

    這人雖說背影和陸大人有那麼幾分相似,但長得實在平庸,興許陛下並不高興見到這樣的人。

    寧倦感覺自己像是被投進了一團冰冷的烈焰之中,心口一會兒被炙熱的烈火炙烤,一會兒被寒冽的冰雪刺痛,呼吸並著身子,都在微不可查地發抖,精神緊緊地繃了起來,像一頭被關在紙做的籠子中的兇獸,瘋狂叫囂著,隨時能破開那個脆弱的籠子,衝出來撕咬外面的馴獸師。

    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怕目光太過灼烈逼人。

    長順正惶恐著,忽然便見寧倦盯著那個人,眼睛發紅地笑了一下。

    笑得他頭皮發麻。

    還不待他開口,寧倦便突然丟開了他和一眾侍衛,彷彿害怕驚動獵物的猛獸,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到似乎正在認真挑花的青年旁邊,嗓音是成熟的低沉:“這位公子。”

    淡淡的梅香拂過鼻端,陸清則眉心突突地跳個不停,心底止不住地發虛,從來平緩的心跳此時止不住地鼓動著,指尖一緊,捏碎了一朵杏花,染上了杏花的芬芳。

    “你的身姿和一個人很像。”

    身旁的皇帝陛下伸手,拂掉他肩上的落花,聲音聽不出意味:“梅花更適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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