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端 作品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陸清則的呼吸沉了沉,倏然抽身便走。

    走出小書房後,陸清則才恍覺自己手心裡不知何時已經微微汗溼了,在面對寧倦時,他不能在像從前那般,以一種居高而下的長輩姿態,去教育、撥正,反而感到了緊張。

    陸清則揉了揉太陽穴,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穩住了心緒,懷疑自己是被寧倦咬了後,被傳染上什麼瘋病了。

    他暫時不想再見到寧倦,乾脆抬步走進梅園裡,忽聽外面砰砰砰的,不知道在做什麼,瞥去一眼,才發現是在換這處居所的匾額。

    陸清則這才想起,方才他進書房的時候,寧倦好像是寫了什麼匾額,他還以為是賞賜給哪個大臣的墨寶,沒想到居然是給這兒題的字?

    心情正煩悶著,他也沒心情去看,三月的風清寒,大概是寧倦吩咐了,長順很快帶著大氅跑過來:“哎喲,陸大人,徐大夫吩咐了您不能再受涼,快快進屋躲著風吧。”

    陸清則又往那邊看了一眼,收回視線,沙啞地嗯了聲,隨著長順走進寢房裡。

    長順看他的臉色比早上起來時,那副想隨手提把刀砍人的樣子好多了,揣摩著方才這兩位在書房裡大概沒有吵架,但陸大人心裡依舊有什麼疙瘩,壓低聲音道:“陸大人,咱家還沒和您說過,您離開的這段日子,陛下很傷心。”

    陸清則當然知道這兔崽子會傷心,沒有說話。

    長順嘆氣道:“您不知道,當日聽聞您……遭刺後,陛下不顧勸阻,連夜趕去了驛館,聽鄭指揮使說,當時天寒地凍的,陛下魘住了似的,抱著那具焦屍,怎麼也不願撒手,最後生生吐了口血,才肯帶著屍體回京,把鄭指揮使也嚇得不輕。”

    陸清則一怔。

    就像在臨安時聽說寧倦讓人招魂時一般。

    他料想過寧倦會因他的“死”而傷心、消沉一段時日,但沒想到,寧倦會這麼傷心。

    長順裝作沒注意到陸清則細微的變化,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從您走後,陛下再也沒有睡過一次囫圇覺,時時頭疼欲裂,連徐大夫也看不好,讓我們多注意陛下,千萬別讓他做傻事。”

    陸清則沉默著,沒有開口,由著長順說話。

    長順道:“今年新年的時候,陛下像是突發奇想,忽然在宗族裡挑了個孩子,帶進宮在膝下養著。”

    “……什麼?”

    長順見他有反應,趕緊繼續道:“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但是頗為聰明敦厚,陛下私底下從不跟咱家說這些,但咱家看得出來,陛下可能是想把這個孩子過繼到名下,培養他當……儲君。”

    陸清則心口不知道是痠麻多些,還是惱怒多些,簡直不可置信:“他年紀輕輕的,過繼個孩子當儲君?!”

    寧倦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長順平日裡謹小慎微,也就敢在陸清則面前說點真心話:“陛下心裡藏事,從不與誰說,有次半夜,咱家守著夜,不小心打個盹兒,醒來陛下就不在屋裡了,鬧得可大,所有人都在找陛下去哪兒了,結果第二天早朝前,陛下又好端端地回來了,眼睛紅得很……陸大人,陛下很聽您的話,他說您想讓他當一個好皇帝,他會好好當,不讓您失望,所以他回來上早朝了。”

    陸清則扶著門框,一陣頭暈。

    在外三年,他時常夢到寧倦獨自站在高塔之上仰望明月,那道孤寂的背影,忽然就和現在的寧倦重合了。

    他在做什麼?他不是尊貴無雙的皇帝陛下嗎。

    他閉了閉眼,吸了口氣,轉身換了個方向,又快步走去了書房,胸腔裡擠著無數想說的話,快得長順都沒能跟上。

    結果寧倦已經離開了。

    陸清則怔了怔,他其實很習慣想要找寧倦就能立刻找到,或者即使不找,寧倦也會主動跑來黏著他,很少會有落個空的情況。

    心情愈發煩躁。

    陸清則緊了緊身上厚厚的大氅,不想再待在這座宮殿裡,抬步穿行過前面的梅林,往外走去,徑直走出了宮殿。

    竟也沒有人來攔他。

    寧倦似乎並不擔心他會走。

    也對,這裡是紫禁城,皇帝的地盤,寧倦不用擔心他會跑掉。

    即使跑掉了,也得擔心下段凌光的腦袋。

    何況身邊估計跟著個暗衛。

    寧倦對他說了,他會聽話,他在京郊聽聞京中的逸聞,三年前清洗之時,寧倦也的確沒有累及旁人。

    三年不見,似乎是變了,沉穩了。

    又好像變得更不可控,更瘋了。

    陸清則胸腔裡有股說不上的矛盾悶躁,走了會兒,感覺有些乏累了,才坐下來歇了歇。

    他坐著的這個位置,在幾簇高高的花叢之間,他的身體本來就瘦削,被花叢一隱,不特地繞過來都看不見,兩個路過的小宮女正好在另一邊偷了下懶,小聲說了兩句閒話:“……真是大喜事啊。”

    “不過咱們一直待在宮裡,也沒見過有什麼陌生人被接進宮呀。”

    “宮裡到處都在議論,陛下向來不近女色,從未見陛下對誰展露過笑顏,總不會是宮中的宮女罷……”

    “聽說前朝的大臣都很激動呢!”

    “好想見見那位神秘的皇后娘娘呀……”

    閒言碎語了幾句完了,便不敢再偷懶,又匆匆走開了。

    陸清則卻是聽得腦子裡嗡嗡的。

    什麼皇后娘娘?

    寧倦要立後了?

    結合昨日寧倦發瘋時說的話,陸清則陡然意識到了什麼,噌地站起身,想要去乾清宮找寧倦,走得太急,不小心扭了下腳腕。

    陸清則對自己這副脆弱的身體實在沒力氣再說什麼,原地靜默地坐了片刻,冷冷吐出一聲“不許靠近”,在暗處保護著陸清則的暗衛猶豫了一下,便不敢靠近了。

    陸清則便忍著痛,慢慢一瘸一拐地回了方才的宮殿,等著寧倦來找他。

    這狼崽子肯定會耐不住過來的。

    因為扭了下腳,陸清則走得很慢,走進去的時候,不可避免地看見了已經換好的匾額。

    從前這地方叫什麼他不知道,現在這地方叫“寄雪軒”。

    皇帝陛下的字不僅爬起來了,還變得遒勁有力,筆走龍蛇,甚是好看。

    陸清則掃了一眼,也沒太在意,回到寢房裡,喝下長順帶來的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腕,感覺也沒腫起來,便沒有再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