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端 作品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頓了頓,他道:“這些日子,陸大人從未表露出任何異狀,即使徹夜不眠,看起來也精神如常,直到……”

    他話沒說完,但寧倦已經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

    直到寧倦回來,陸清則才安心地任由自己昏了過去。

    寧倦的眼眶有些說不清的溼潤髮熱,心裡又是驚訝歡喜,又是擔憂折磨,握著陸清則的手又緊了緊,感受著那隻手的清瘦微涼,生怕會被自己碰壞了,趕緊鬆了力道。

    徐恕給陸清則寫了張新的藥方,埋著頭道:“睡過去了也好,就是得看緊點,大抵會發場高熱,不過有我在,不必擔心。”

    寧倦低沉地應了聲,立刻著人去煎藥。

    徐恕斷得不錯,當晚夜深了些時,陸清則果然發起了高熱,甚是兇猛,比徐恕預料的還要嚴重得多,活像一隻小火爐,燙得寧倦整顆心都緊縮起來。

    徐恕半夜剛睡著,就又被小靳拖起來,往皇帝陛下的營帳裡跑。

    他氣得要死,也沒辦法,醒過神來,緊急給陸清則施了針,又灌下了碗藥,才沒有持續發熱,但也高熱不退。

    寧倦衣不解帶地守在陸清則的床邊,唯恐少看一眼都會出錯。

    在外面亂糟糟一片的時候,陸清則做了個夢。

    他夢到他回到了前世。

    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他飄在半空,看到自己從前的學生們,已經長大成人,流連在辦公大樓裡,亦或者星光舞臺上。

    又看到了他的家人。

    他有著先天疾病,是個不合格的繼承人,所以對於聯姻的父母而言沒有價值,多年未見,他們依舊忙碌於自己的事業。

    他路過每一個人,沒

    有人等著他,也沒有停駐回頭看他一眼。

    這是陸清則曾經最熟悉的世界。

    他坐在高空中,恍惚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但卻想不起來,直到他隱約聽到有人叫了聲:“懷雪。”

    陸清則怔然回首。

    模糊的光暈裡,有人朝他伸出了手,那個人看不清面目,懇切地請求他:“懷雪,留在我身邊。”

    陸清則望著那道身影,猛地想了起來。

    那是……他的霽微啊。

    他最後望了一眼身後的燈紅酒綠,毫不猶豫地割捨掉殘餘的一絲留念,衝著那道身影奔赴而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頃刻之間,雲開月明。

    陸清則看清了面前俊美英氣的男人,朝他彎了彎唇:“好。”

    他不是早就接受了嗎?

    接受寧倦的愛意,以及將這愛意綿長的未來。

    這場高熱反反覆覆的,將近四日才退下去。

    但退了熱,陸清則也沒有立即醒過來。

    他又沉沉地睡了兩日,才在一片柔軟的被褥間迷迷糊糊醒過來。

    身體得到了充分的休息,筋骨得以舒展,渾身懶洋洋的,以至於醒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陸清則才慢慢找回了清醒的意識。

    他眨了下眼,意識到第一個問題。

    寧倦不在身邊。

    旋即第二個問題躍入腦海。

    這裡是哪?

    這裡不是簡陋的軍營,而是一間頗為華美的寢房,但由屋內的鋪設來看,他能斷定必然不是在京城。

    昏睡了這麼久,即使身體得到了休息,餓意也讓他渾身沒力氣,但抬頭就看到身邊有根繩子,繩子上繫著鈴鐺。

    陸清則嘗試著拉了一下,叮鈴鈴的聲音響起,外頭立刻有人進了屋:“陸大人,您醒了!”

    陸清則見到是小靳,眨了下眼,笑了一下,嗓音沙啞虛弱:“陛下呢?這是哪兒?”

    “您前些日子病倒,陛下在您身邊照顧著,”小靳道,“到兩日前,您才退了熱,陛下不放心地又守了您一天,便趕去了雲滇。”

    陸清則那日將虎符給了鄭垚,寧倦令鄭垚領虎符,在湖廣調集了大軍,隨即與陸清則外合裡應,讓大軍與埋伏起來的神機營將士從外包抄,一氣收拾了叛軍和靖王的私兵。

    本來拿下了蜀中後,便準備繼續帶兵前往雲滇收拾交趾的大軍,結束西南的戰禍,但因著陸清則病倒,他實在不放心,命兩位大將先領大軍先行,自個兒守在陸清則身邊。

    直到確定陸清則沒事了,才領著鄭垚,帶著一支輕騎跟上去了。

    陸清則對那場長長的夢還有些印象,抬手摸了摸額頭。

    他居然又那麼兇險的病了一場嗎?

    小靳繼續道:“您現在在蜀王府裡,陛下暫時徵用了此處,讓您醒來後好生休養著,等大軍獲勝,陛下便回來接您一起回京。”

    陸清則差不多也清楚眼下的形勢了,點點頭,餓得難受:“勞煩送點吃的來。”

    小靳一拍腦袋,這才想起這回事,急急忙忙又轉回去讓人從廚房端吃的來。

    看小靳出去了,陸清則吸了口氣,撐著身子坐下來,才發現枕邊有個東西。

    他拿過來一看,是隻香囊。

    心裡隱約猜到了裡面是什麼,陸清則好笑地打開看了一眼。

    裡面果然是一縷頭髮。

    不出所料,寧倦還真還贈了他一縷頭髮。

    他繫好香囊,放回了枕上,想了想,又拿起來放入懷裡,然後才搖搖晃晃下了床,忍著頭暈眼花,洗漱了一番。

    廚房煮的粥送上來,陸清則有氣無力地吃著時,還不知道,外頭關於他和寧倦的傳言,已經飛遍

    了滿城。

    陸清則此來西南,初見面時,所有將士的觀感都不太好,總覺得京城來的貴人弱不禁風的,忒不像個男人,多少有些看不起。

    但很快眾人就發現,這位陸大人不僅經歷傳奇,身份複雜,人更是不可貌相,與那副病弱的外表相悖,他的內裡實則柔韌沉靜,從容果決。

    寧倦的計劃能這麼順利地實施,減少大齊軍的傷亡,陸清則功不可沒。

    扭轉了刻板的印象之後,眾人又驚悚地發現,陛下對陸大人當真是情深一片。

    那般衣不解帶地照顧,謹慎小心地呵護,莫說是天潢貴胄了,就算是普通人家,也很少見。

    陸大人也是聽說陛下出事之後,不顧危險地從京城日夜兼程趕來。

    患難才能見真情。

    而且聽說,陸大人還是位絕世大美人,才不像傳聞裡說的那樣面目醜陋?

    關於帝后情深的美名傳播出去,偷偷討論的人不少,見過陸清則的人大誇特誇,沒見過的更是好奇得抓心撓肝。

    一時間,傳聞裡的帝師到底長什麼樣,成了留駐在蜀中的士兵們最好奇的事情。

    不過陸清則雖然醒來了,身子也沒好全,十月的蜀中已經冷下來了,他並不想再病倒,所以也沒四處亂跑,安心待在屋裡養病,頂多在院子裡溜達溜達。

    雲滇的戰報每隔兩日就會送來一次,還是皇帝陛下親筆所寫。

    隨信附贈的,依舊是一些寧倦覺得有趣的東西。

    之前京城與西南遙遙相望,讓奔忙兩地的小兵帶太多東西忒不方便,這回雲滇和蜀中隔得近,寧倦就不怎麼收斂了。

    陸清則三天兩頭地就能收到一些亂七八糟的玩意。

    要麼是雕刻得神秘古怪的面具,要麼是一袋子新鮮的菌子,據說吃了能見到小人跳舞。

    陛下本人想試試吃了能不能看到陸清則跳舞,被隨行的徐恕嚴厲地制止了。

    寧倦遺憾地試吃失敗,但感覺這玩意很有意思,差人送過來,囑咐陸清則別吃,看個新鮮。

    最讓陸清則受不了的是,有一日他早上醒來,推開門就發現院子裡擺了一套青銅編鐘。

    陸清則麻木地拿起木槌,敲了下沉重的編鐘。

    “當”的一聲,綿長悠久。

    也不知道皇帝陛下忙著在戰場上追打敵軍,哪來的心思挑這些玩意。

    陸清則忍無可忍,發信過去制止。

    “除了你全乎的本人,什麼也別送過來了!”

    寧倦這才消停了。

    交趾國國力微弱,沒了寧晟這個助力,對上大齊的軍隊,著實不太能看,只是又不甘心這麼退場,藉著對地形的熟悉,負隅頑抗了不到一月,最終潰不成軍,被打回了老家,與大齊簽下了休戰協議,往後歲歲納貢。

    解決了這個麻煩,寧倦便急不及待地把自己送了回來。

    他讓其餘將領負責帶隊,丟下行進中的大軍,只帶著一支輕騎,火速趕到了蜀中。

    順便在進入蜀中時,聽說了這段時日大夥兒對傳聞裡的帝師樣貌的好奇。

    寧倦沉下眉眼,頗為不悅,匆匆走進舊蜀王府,一踏進院子,就看到了正在研究編鐘怎麼敲的陸清則。

    他今日穿著身紅色的衣袍,襯得肌膚似雪,氣色也好看了許多,眉眼間豔色難壓,眼角淚痣一點,卻又清麗非常。

    像極了那日穿著喜服,由他揉弄的樣子。

    寧倦急匆匆的步子猛地就停駐在了院門口,眼也不眨地盯著陸清則,心口炙燙。

    陸清則提前收到了捷報,估摸著寧倦最早也得明早才回得來,猝不及防看到他,也有些驚訝:“這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