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 談兵
“吳昌時的話說得客氣,想拜入老爺門下,以師禮待先生。然則小人以為,此人鮮廉寡恥,還是不要接納的好。”
薛國觀沒有作聲,幕友接著道,“之前他來為安慶營遊說嶽託斬將功之事,言語之中多番暗示,龐雨本是劉宇亮的人,一門心思要把奪旗功給劉光祚,是經他力勸之後,那龐雨才改了心思。聽來是他站在老爺這邊,但他實際要說的是,若不將斬將功給安慶營,便要為劉光祚分下奪旗功,雖是假龐雨之名,但小人以為,實際都是他自己要說的。”
薛國觀閉著眼道,“吳昌時此人無恥,不是今日才知道,但他能辦事也是有的,兵部確認嶽託死了,給一個斬將功,總是比讓嶽託病死能挽回些朝廷臉面,皇上那裡其實也是願意的,本官是順手之勞,要顧慮的無非是給誰罷了,他用奪旗功來換,實際是用劉宇亮首輔之位來換,要說是本官划算,換一個正派人來,不跟本官說話,直接把奪旗功給了劉光祚,反倒不如這無恥之徒實在。”
幕友抬頭看著薛國觀,“那老爺的意思是接納吳昌時?”
“鮮廉寡恥的不止他一個,老夫不接納他,因他是張溥的人,與本官是敵非友,復社能給他的,本官未必能給,利不足以定他心思,放在身邊反成隱患,所以不宜接納。”
幕友點點頭,“建奴已出邊,後面那龐雨想給劉光祚報功也不成了,那劉光祚已解到刑部,現下最好就不斬他,才好一直拖著劉宇亮,孫傳庭在畿東幾無所獲已可定論,朝野科道彈章交織,湖廣的八賊又復叛,皇上雷霆大怒,只要這怒氣往劉宇亮身上引一些,便可空出首輔之位了,小人以為,皇上屬意的就是老爺,若是老爺就任,那東林復社又要群起攻伐,朝中科道也罷了,現下還多出一個武官來,現在武人跋扈,就怕對大人不利。”
薛國觀未置可否,幕友接著說道,“現下可知那龐雨是復社的人,這安慶營是南直隸來的,想來也是復社盤踞的地方,只是未曾想多年羸弱的南兵還出了這麼一營,這次必定開鎮升任總兵,若是這般能戰,以後復社還多了邊才的名聲,便不好對付了,小人以為,這結黨之嫌,能否拉扯到這位龐副鎮身上去。”
薛國觀睜開眼睛看著屋頂,“桐城民變的時候,溫老先生本是要將張國維陷在其中,誰知道這皂隸一人去砍了三十個頭,民變變成了小亂,就此的敷衍過去。後來龐雨便投靠張國維,進身當了安慶守備,打仗是真有能耐,一番鑽營拜入錢謙益門下,原本是要牽連進去,他又得了個宿松大捷,現在又跟復社勾連在一起,誰知他到底是誰的人,但有一點是明白的,一個武人自作聰明,投靠來投靠去,總歸會把自個套上結黨之嫌。”
“那等老爺就任首輔……”
“楊嗣昌已在擬定此次入邊各官罪責,吏部那邊一體商議,要斬不少人。湖廣再一亂,朝廷也是不免一番大動盪了,皇上得了消息之後,這兩日誰也不見,原說的讓勤王將官面聖,現下也都免了。”薛國觀過了片刻搖搖頭,“今時已非往日,韃子方才出邊,但總還是要來的,那邊湖廣叛了八賊,天下又多事了,皇上看重的就是這些能打仗的武人,兵部也要靠龐雨這等武官。就即便拿到他結黨的真憑實據,眼下皇上也是聽不進去的,你得等到他戰敗的時候再遞上去,那就不單是他一人,復社與武人結黨,更是罪不可赦,這斬將功現下給他,也讓復社群獠得意一時,我們靜待時機。”
……
“兵部部議報到內閣,眾閣老議定,安慶奇兵營陣斬嶽託,馬上登入邸報明發天下,龐將軍立下東事以來第一奇功。”
通州總兵衙門的後堂,楊嗣昌看著眼前的龐雨語調溫和的說著,沈迅就站在旁邊。
龐雨心頭跳了幾下,一連串的宣傳計劃已經掠過心頭,口中趕緊說道,“託皇上洪福,仗楊老先生運籌,下官不敢居功。”
楊嗣昌對這類話似乎沒什麼興趣,只是笑了一下,“東虜方去,兵馬不免一番調動,安慶營是南兵,給皇上的勤王軍返回信地的奏本中,本官已將龐將軍所部列在首批。”
龐雨道了謝,這短暫的交流之後,他對楊嗣昌的印象大好。這是龐雨之前就跟沈迅提過的要求,楊嗣昌顯然也放在心上,但他對龐雨肯定也是希望有所回報的。
以前孫傳庭寫文書的時候龐雨也看過,經常稱呼楊嗣昌為本兵,不過楊嗣昌的職務其實不是兵部尚書,而是禮部尚書。
這個禮部尚書也不是到禮部就任,而是一個代表級別的虛職,因為朝廷地位名義上以禮部第一,然後以禮部尚書的虛職任大學士入閣,再以大學士管兵部事,這樣他繞了一個圈,在禮部尚書的職位上做兵部尚書的工作,聽起來有點怪異,但目的就是任內閣大學士,地位比其他尚書高出一截,兵部的事務優先級就會相應提高。
剛入京的時候,楊嗣昌就頗得崇禎看重,對他的戰略也鼎力支持,但在招撫流寇問題上皇帝突然改變主意,楊嗣昌的政策推進不下去,對東虜開邊貿的問題上雙方更是僵持不下,關係不如開初那般融洽。但是總體來說,楊嗣昌管兵部的這兩年裡面,形勢是在好轉的,皇帝對他不如以前親近,但仍然可算作信任有加,在清軍入邊之前,很多京官是把他當做首輔的,
清軍入邊之後官軍無所作為,宣大還大敗,按說管兵部的楊嗣昌責任最大,但皇帝的怒火主要還是對執行的人,楊嗣昌多次請罪,皇帝對他的處罰仍很輕微,在對待孫傳庭的問題上,更與楊嗣昌站在同一戰線。
京師傳來的消息顯示,楊嗣昌仍然會繼續主持兵部,而龐雨多次立下大功,回去肯定會升總兵,安慶開鎮也有可能,兵部就是他對口的上級。
楊嗣昌在通州召見龐雨,對龐雨而言頗為重要,這樣的當面交流機會難得,可以更好的把握朝廷戰略,特別是如何平衡流寇和東虜兩條戰線,也能向楊嗣昌提出自己的意見。
沈迅在旁邊道,“襄陽最新來的塘報,安慶步騎攻打房縣曹操、混十萬,敗敵兩陣斬首千餘,餘賊往西潰散,湖廣撫標家丁並龐將軍家丁一部,在南陽敗西營老營一股,八賊苗頭仍往東去,此番八賊復叛,幸得湖廣撫標和安慶兵馬有備,兩路流賊敗績,逃竄之中為害尚不烈。”
楊嗣昌接著道,“流寇一向易敗而難滅,英霍山中還有十餘股,八賊定是往那裡去了,此地三省交界最是不易追剿,安慶便在隔鄰,龐將軍對此地有何預備?”
龐雨見楊嗣昌沒有虛話,便直接說道,“報楊大人知道,英霍山中可避官兵,但裡面並不出糧食,群賊還是要出山搶糧,因為安慶兵馬強壯,他們一向往河南、湖廣出沒,只是這片山區綿延數百里,出山便是不同轄區,傳遞消息不易,群賊便可以乘隙而入。下官以為增兵只是一面,安慶兵馬強壯,但歸屬應天轄區,便是去六安州也是入了鳳督的信地,過了黃梅就是湖廣信地,上官擔心惹出事端,不許越界追剿,這樣是剿不完的,下官請兵部准許安慶兵馬便宜行事,至少可入周邊沿山沿江一帶追剿,若是安慶能開鎮,單獨建遊兵、援兵各一營,專事英霍山區追剿,復據英山、霍山縣城,不許賊在山中流竄,如此有望平息。”
龐雨之前已經跟沈迅說過安慶營的計劃,控制英霍山區對剿寇很重要,但在朝廷兵制中,龐雨能管的只有奇兵營,其餘什麼新勇、銅標、水營都不是他的手下,山敵營和鄉兵就更不用說了,所以龐雨只能打著遊兵援兵的名義,乘機要兵要餉,但大體計劃是相同的。
作為十面張網的提出者,楊嗣昌對中原地區軍事地理十分熟悉,對安慶的重要性很清楚,但龐雨打聽安慶開鎮的可能,他並未答覆。
楊嗣昌對旁邊的沈迅點點頭,沈迅在桌案上展開一幅地圖,卻變成了北方地區,似乎楊嗣昌對平寇並不十分迫切。
沈迅對龐雨道,“蒙古各部臣服,九邊皆是他可入寇之處,去歲皮島陷落,東江分崩離析,朝鮮亦臣服東虜,建奴兩翼牽制盡去,是以今歲入邊持續半年之久,荼毒之慘遠超以往。龐將軍此番對陣東虜兩戰勝績,又立下斬將奇功,未知對復遼有何見解。”
龐雨看著地圖,大明朝的戰略形勢確實十分被動,之前的西面有察哈爾、東面有東江鎮和朝鮮,對東虜形成了有力牽制,後金要擔心老巢,每次的進攻的持續性不足,現在兩翼反被清軍控制,九邊都在對方威脅之下,山海關外只剩一個遼西,完全無法威脅到清軍。
“下官有一事,想楊老先生示下。”龐雨抬頭看向楊嗣昌,“此次建奴退去,兩年後又要再來,中間這兩年裡面,按建奴的慣例也不是縮在遼東不動,下官整理歷年戰況,他們還會在遼東周邊進行一兩次稍大規模作戰,察哈爾、東江、朝鮮、大淩河、宣大便是此類,大人以為他們下一次會攻擊何處?”
“遼西,尤以錦州最為可慮,其次則為宣大。”楊嗣昌倒沒有猶豫,顯然他早已經思考過這個問題。
龐雨想了片刻道,“東虜國小而兵強,需要持續消耗大明的精兵,特別是臨近的九邊各部,所以兩年一大戰,每年一中戰,不會給咱們緩一口氣的時機。老先生管兵部事,一旦東虜果真攻打錦州或宣大,兵部可有預計如何應對?”
楊嗣昌沒有直接回答,看著龐雨道,“龐將軍以為該當如何應對最佳。”
“東虜與我大明相比,其雖名曰一省之地,但實際人口耕地並不大,無論真夷蒙古還是漢人都在八旗之下,都是幫主子幹活,除了種地、搶劫之外,全無其他經濟,遼東近年乾旱不在中原之下,再以此種低效耕作,無法養不活治下人口。”
楊嗣昌和沈迅都沒插話,龐雨指指蒙古位置,“西面蒙人雖曰外藩,也是要有實在好處才認東虜為主,東虜自身並無錢糧好處可給,一切都來源於入邊搶劫,遼西或是宣大進攻一次,是得不到這些東西的,之前搶的錢糧兩年間也會消耗完畢,最終還是要叩邊深入來搶。”
楊嗣昌微微點頭,龐雨指向遼西的位置,“如若朝廷要與東虜大戰,不宜在遼西,此地距離遼東太近,敵運兵易而朝廷運兵遠,也不宜在宣大,因外藩蒙古可以為東虜提供後援和退路。兩年後他們必定要入邊,遼西只要仍在,東虜就只能分一半兵入邊,山西、宣大地形不便行軍,靠邊好搶的地方他們已經搶過兩次了,北直隸這次荼毒慘烈,河南早就被流寇禍害,剩下的他們能選的地方不多。”
沈迅低聲道,“京師周圍通州、密雲、天津等地方,或是臨清以南、濟南以東的山東地方。”
“下官淺見,守著遼西復不了遼東,只要剿滅東虜精兵,遼東自然便回來了,東虜貌似強大,但他最大的弱點,便是隻有徵戰之力,而無休養生息之能,所以東虜的行動是可以預測的,朝中都怕建奴入邊,但下官以為,這才是平遼的最佳時機。”龐雨看著楊嗣昌道,“京師周邊盡是大城,建奴輕師入寇,受不得大的傷亡,只要派現有直隸步卒守衛,建奴便破不了這些大城,他們必須繼續南下,直隸南部已經荼毒,搶不到足夠錢糧,必須繼續往南,便如沈大人所說,要走到東昌以南,下官不知他們會深入多遠,但斗膽猜測,他們回程會從袞州往東,將走山東東部回師,如此不走回頭路,能搶到最多的錢糧。”
沈迅看看楊嗣昌後道,“龐將軍的意思,遼西放著不去理他。”
“勤王各部即刻返回剿賊,兩年內不管韃子怎麼攻,只要山海關不丟,遼西只用現在這些兵馬守著,不與他們大戰消耗兵馬。兩年後待東虜入邊,其兵馬便只有總數一半,或稍有過之,我便佔了以眾擊寡的便宜。屆時無論剿寇形勢如何,將各地精銳調集待命於東昌府一帶,預先在徐州、袞州一帶囤積錢糧輜重,並從南直隸繼續接應,以逸待勞迎擊入邊清軍,該部跋涉近兩千裡孤軍深入,人困馬乏水土不服,缺乏情報又絕無後援可待,只要他們稍有失利,或是退路被截斷,譬如永定河南岸,這股東虜會更易軍心浮動,我們不需要擊敗他們,只要牽制使其無法行軍,他們必定會自潰,無一人一馬可返遼東,這是下官能想到最好的決戰之地。”
楊嗣昌神色複雜,龐雨覺得楊嗣昌可能也曾設想過這種方案,只是並無實力去執行,現在龐雨提出來,安慶營當然會擔任交戰的主力,按此次的戰績,特別是永定河一戰,便有了一絲成功的希望。
龐雨試探著繼續道,“只要入邊一路敗沒,東虜兵強馬壯的虎皮被扯去,遼東只剩下一半東虜,外藩各部又沒有錢糧補充,兩翼的蒙人和朝鮮自然離心,遼東形勢立刻逆轉,即便暫且不能收復遼東,東虜也絕對再無入邊之力,此時我們再全力對付流寇,待流寇剿滅,最後再平遼,天下才有太平指望。”
龐雨說完後,楊嗣昌看著面前的地圖,眼神不停的變幻。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