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嬰 作品
第三十四章
寧寧倒是不怎麼在意,俯身正要將碎裂的瓶身拾起,跟前忽然出現了另一隻修長的手臂。
——裴寂不知什麼時候走上前來,面無表情地幫她從化妖水中撿起圓瓶。
化妖水的模樣極為古怪,本身是一汪淺灰近白的液體,卻好像開水般時刻沸騰著,鼓起一個又一個圓潤的泡泡。
不愧是仙家秘寶,與凡間的尋常用水截然不同。
正如寧寧所說的那樣,黑衣少年即便碰到了那些液體,也並沒有絲毫神情波動,彷彿觸碰的只不過是普通涼水,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
“化妖水沒了用處,看來只有從長計議。”
寧寧抬眸看一眼裴寂:“那我們先行告退,還望二位多加保重。”
*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出了陳搖光的院落,剛來到迎客廳坐下,陳露白就開始不停嚷嚷:“真不愧是成了精怪的妖女,居然把我哥騙得團團轉!”
停了會兒,又瞪大眼睛看向寧寧:“寧姑娘,依我看來,兄長他定是故意摔壞你的化妖水——說不定他早就知道那是個妖怪,卻一直護著她!”
“這也並非沒有可能性啊!”
賀知洲恍然大悟,猛地喝下一大口茶:“你們看啊,他就算知道夫人很可能是妖物,也一直排除萬難地護著她,不讓任何人靠近,更不允許道士做法。這這這、這不擺明了告訴所有人,‘雖然我覺得她有問題,但我就是不會讓你們來攪局傷害她’嗎!”
話本販子鄭薇綺與他一拍即合:“原來如此!這妥妥是個人妖相戀的愛情故事啊!說不定打從一開始,與大少爺墜入愛河的就並非趙小姐,而是披著她畫皮的畫魅。兩人人妖殊途,卻歷經艱難險阻終成眷屬,沒想到突然有天畫魅前去井邊清洗,不小心被家僕發現了藏匿已久的真相。”
簡直是修真版肉絲與夾克,就差陳老爺冷冷遞給她一張錢莊的支票,面無表情地來上一句:“五百萬靈石,離開我兒子。”
他們倆說得有來有回,陳露白聽罷變了臉色,很有嬌縱千金架勢地狠狠一拍桌子。
“不成!就算他們真心相愛,那女人也不能留!你們不知道,除了我哥以外,爹爹和我的身體也是每況愈下,不但體虛還十分嗜睡,再這樣下去,整個陳家就全完了!”
這倒是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
人妖殊途,註定不為世人所容,可憐可憐。
鄭薇綺聽罷斂了神色,帶了些好奇地看向自家小師妹:“寧寧,你的化妖水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我怎麼從未聽過?”
寧寧正在儲物袋裡翻找著什麼,輕輕抬眸與她對視,雖然出聲應答,卻答非所問:“師姐,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陳搖光當真知道畫魅的真實身份,它又怎麼會偷偷摸摸地去井邊清洗畫皮?”
簡簡單單一句話,便將他倆之前的長篇大論轟然推翻。
美好的愛情故事似乎已經成了不靠譜的泡沫雲煙,鄭薇綺還想聽她繼續分析,卻見寧寧從儲物袋裡掏出一瓶傷藥,朝身旁的裴寂勾勾手指:“手伸出來。”
裴寂抱著劍,聞言指尖微動,略有猶豫地僵直把手臂伸出來。
看見他手心的模樣,鄭薇綺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裴寂的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雖然遍佈了練劍形成的老繭,卻還是稱得上好看。
只可惜如今的右手彷彿受了灼燒,泛起一片醒目的紅與微微鼓起的水泡,在少年人白玉般的手心之上,便顯出幾分猙獰來。
“當時看見化妖水的時候,我就覺得似曾相識。”
賀知洲似乎想到什麼,嘴巴圓圓地張開:“不會真是我想的那樣吧?”
“就是你想的那樣。”
寧寧一手拿著藥瓶,另一隻手的食指指尖塗了藥,輕輕落在裴寂手心上:“cao+h2o=ca(oh)2。石灰遇水形成氫氧化鈣,並持續放出劇烈的熱量。”
她說罷頓了頓,指尖依次拂過裴寂的手心與指腹,聲音低了一些:“你也猜到了?”
女孩的指尖柔軟得不可思議,像棉花般落在皮膚上,攜著清清涼涼的藥膏,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傷口灼熱的劇痛。裴寂低頭望著她白皙的手背,不知是癢還是疼,手指下意識動了動。
然後他把視線挪開,看向另一邊的桌面:“嗯。”
“如果只是石灰加水,不管是誰都會被燙到吧。”
賀知洲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但陳搖光卻表現得輕輕鬆鬆,這豈不就證明他在刻意騙人?”
“陳府裡的怪事,主要有三個疑點。”
寧寧擦完了藥,習慣性地往裴寂手中吹了口冷氣,惹得後者耳根一熱,渾身僵硬地把手臂縮回。
承影恨鐵不成鋼:“你還行不行了裴寂?就吹一口氣而已,至於這麼大反應嗎?”
裴寂不想理它,面色不改地在心裡回了句:“至於。”
“第一個疑點,之所以會傳出‘少夫人是妖’的流言,是一名家僕深夜前往井邊,親眼目睹了她將畫皮放入井中清洗。”
寧寧道:“但這未免也太過巧合了吧?先不說兩人為何會那樣碰巧地剛好遇到,畫魅作為一個深思熟慮想要取代原身的妖物,當真會犯下‘大搖大擺去井邊褪下畫皮,還被旁人無意窺見’這麼低級的錯誤嗎?”
“對哦。”
鄭薇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如果我是畫魅,一定不會採用那麼危險的法子。清洗畫皮還不簡單?等陳搖光出門後打一盆水,自己在房中就能解決。”
“不錯。如果我們換個思路,將之前的推測一併捨棄,從另一個角度看問題——”
寧寧頓了頓,杏眼中漾起一抹亮色:“要是畫魅被那家僕發現並非偶然,而是有意為之呢?”
這回輪到賀知洲坐不住了:“有意而為之?圖啥啊?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個妖怪?”
哪知寧寧竟眯眼笑了笑:“如果你口中的這個‘她’是指少夫人,那就的確如此。”
……想要讓別人知道,少夫人是個妖怪?
“你是說,”他怔了怔,“有人想要嫁禍?”
“假設家僕所言不虛,那宅子裡必然棲息著一名妖魔。至於那妖物究竟是誰,就要說到第二個疑點。”
寧寧說著望一眼裴寂,沒想到對方也在淡淡看著她,於是勾唇笑笑,繼續說:“根據裴寂的說法,畫魅身披的畫皮是按照原身一筆一劃描繪而出。如果少夫人並未被替換,那畫魅究竟是以怎樣的身份與她接觸,才能對她的模樣爛熟於心,將她畫得那麼惟妙惟肖呢?”
“不、不會吧。”
賀知洲終於露出了震驚的神色:“你是說……枕邊人?”
——那豈不就是陳搖光了嗎?!
“第三個疑點。”
寧寧比了個“三”的手勢,言談間不緊不慢:“雖然我們與陳搖光本人接觸甚少,但從他妹妹陳露白的話裡,還是能找到許多不對勁的地方。”
從寧寧開始出聲說話起,陳露白的臉就一直慘白一片。此時雙唇上下顫抖個不停,聽見自己的名字,更是下意識往後瑟縮了一步。
“對啊!有件事我納悶了很久。陳姑娘說過,她兄長雖然極愛嫂嫂,出了這檔子事後,卻一直拒絕開壇做法,甚至杜絕了外人與趙雲落的全部接觸。”
鄭薇綺沒做多想,脫口而出:“他難道就一點也不擔心,如今的趙雲落當真是妖物,而真正的夫人危在旦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