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這番話她是下了心思的。</p>



    出身孤苦、在冷眼中長大，分明是裴寂自己的人生縮影，如今化用在她身上，必定能讓他產生惺惺相惜之情，卸下心防來安慰。</p>



    裴寂這回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嗯。”</p>



    柳螢懵了。</p>



    他說什麼？</p>



    “嗯”？？？這是人嗎？？？</p>



    看戲的承影樂呵得不行:“沒關係姑娘，只要再努力一把，你一定能成功的——成功湊個整到失敗一百次哈哈哈。”</p>



    身為一名優秀的媚修弟子，柳螢人生中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滑鐵盧。</p>



    雖然曾經也有過對她嗤之以鼻的男人，但他們好歹還存了些做人的良知，唯有裴寂不同。</p>



    如果說賀知洲和許曳是類人型不明生物，那他就是更高一階的物種，類人型鋼板。</p>



    彆氣，冷靜。</p>



    裴寂向來孑然一身，未曾與太多女子接觸，對於男女之事必然懵懂。要想引他上鉤，太含蓄隱晦的暗示肯定行不通，她必須更直白一些，主動表明好感。</p>



    “裴公子，你有所不知。”</p>



    西山之上熱氣騰騰，柳螢努力壓下心頭的燥意與怒火，眼底充盈著委屈的水光:“自從古木林海一事後，我便仰慕玄虛劍派的一名少年劍修許久。可他從不曾看我一眼，直到此次十方法會，我才終於能有機會與之接觸。”</p>



    她說著偷偷瞟一眼裴寂，視線所及之處是少年人玉琢般精緻冷冽的側顏。</p>



    這張臉算是她苦苦支撐的唯一動力，甫一見到它，語氣便情真意切幾分:“他一定不會知道，我曾多麼努力地打聽關於他的消息，甚至想過將自己作為禮物，裝在盒子裡送給他。”</p>



    這回裴寂終於看了她一眼，平寂如水的神情出現一道細細的裂痕。</p>



    奏效了！</p>



    她話裡的暗示再清晰不過，那位被仰慕已久的少年劍修明顯就是裴寂本人。他一定悟出了這層意思，心下不免感動。</p>



    然後柳螢聽見他擰著眉問:“為何要送他你的骨灰盒？”</p>



    柳螢:……</p>



    她是誰，她在哪兒，她要做什麼。</p>



    她是有多麼想不開，才要跟這群劍修扯上關係。</p>



    山上的熱風吹得她頭腦發懵，柳螢隱隱約約又聽見裴寂的聲音:“李姑娘。”</p>



    他道:“你們流明山的樂修，莫非修的不是琴，而是嘴皮子麼？”</p>



    許是見她神色恍惚，乾脆開門見山地補充一句:“你很煩，讓開。”</p>



    李。姑。娘。</p>



    柳螢用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李姑娘”是在說她。</p>



    ——求求你做個人吧！！！這麼久了，連她姓什麼都沒記住啊！！！</p>



    柳螢一口老血噎在心頭，強顏歡笑:“裴公子，我姓柳。”</p>



    若裴寂是個正常人，此時理應面露尷尬地道歉的。</p>



    可他只是皺了皺眉，一副“你有病吧”的表情，用最理直氣壯的語氣說出最無理取鬧的臺詞:“你姓甚名誰，與我何干。”</p>



    柳螢:……</p>



    這一戰，是她敗了。</p>



    敗得徹徹底底，心服口服。</p>



    那兩個傻子至少還能記住她的名字，與裴寂相處一段時間，柳螢已經開始懷念起賀知洲的電子與電荷，有生以來頭一回覺得，原來科學是那樣美好，那樣絢爛多姿。</p>



    “裴公子，”她深吸一口氣，做了最後的掙扎，“你就厭煩我至此麼？”</p>



    裴寂沒說話。</p>



    ——這人已經非常不耐煩，開始抬手拔劍了！！！</p>



    “等、等等！”</p>



    劍氣暗湧，殺意四伏，柳螢趕忙後退一步:“我留下來，是寧寧姑娘特許的。你、你可不能傷我！”</p>



    “師姐是師姐，我是我。”</p>



    裴寂冷笑一聲，漆黑的眸底中戾氣更深，帶了幾絲輕蔑的嘲諷:“我做事，難道還要一心聽她指揮？”</p>



    她這下是徹底說不出話了。</p>



    待在傻子身邊會瘋，可待在瘋子身邊，是會死的啊！</p>



    “怎麼了？”</p>



    場面僵持之間，好在有寧寧走到柳螢身邊，笑著望一眼滿臉陰沉的裴寂:“不高興啦？”</p>



    與馬上就要拔劍砍人的裴寂相比，她的笑容是多麼純潔無瑕又美麗，如同女神降臨，光芒萬丈。</p>



    那群臭男人算什麼東西。</p>



    溫柔善良的女孩子，她難道不可愛嗎？</p>



    柳螢眼眶一紅，一把抱住寧寧手臂，周身散發出若有若無的茶香:“沒關係，裴公子他很好，是我自己沒用，惹了他生氣……”</p>



    寧寧聽罷輕聲笑笑，視線與裴寂投來的目光撞在一起:“和女孩子說話不要總是兇巴巴的，當心把人家嚇壞，知道嗎？”</p>



    裴寂別過臉去，聲線有些悶:“……嗯。”</p>



    柳螢:呵呵。</p>



    滾啊！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有本事再擺出那張拽上天的臉，說一句“師姐是師姐我是我”啊臭男人！</p>



    她徹底不想跟這人繼續待了。</p>



    鋼板不適合在人間生存，請裴寂自行毀滅，謝謝。</p>



    “柳姑娘，你回來了！”</p>



    眼看柳螢從裴寂身邊慢慢往他倆這裡挪，賀知洲樂呵呵地朝她打招呼:“你跟裴師弟都聊了些什麼？”</p>



    柳螢嘴角一抽。</p>



    柳螢:“我們還是來繼續討論正電荷和負電荷吧。”</p>



    *</p>



    “原來灼日弓就是被封鎖在那座瀑布後面啊！”</p>



    一行人從山腰繼續往上走，交談之間便到了山巔。賀知洲聽罷喬顏關於灼日弓的敘述，恍然大悟道:“所以其它地方的水泊都有鏡鬼，只有那裡是一方淨土，就是因為受了神弓的照拂！”</p>



    喬顏點頭:“瀑布之後有座暗門，只需將玉佩放在暗門的缺口上，便能將其打開。”</p>



    她說罷一頓，任由灼熱腥風拂過耳朵上細密的雪白色絨毛，抬眸望向不遠處的方向:“諸位請看，那座洞穴便是火凰的棲息之地。”</p>



    越往上，周遭的空氣便越發沉悶。</p>



    在山腰之下還能見到老樹匍匐的殘骸，到了這裡卻是荒蕪一片，生機全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