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更何況，喬顏與它理應是從未見過的。</p>



    許許多多藏在心底的疑問，都隨著那串千絲穗的出現迎刃而解。她站在沉重暮色裡，被不知什麼東西壓得喘不過氣。</p>



    喬顏總覺得晏清從不在乎她，想方設法尋找著他心悅於自己的蛛絲馬跡。</p>



    可少年人從來都是溫和又靦腆，就算被她搭話，也只會低下頭安靜地笑，很少說些話來應答。</p>



    後來經過大戰，兩人之間的關係就更加生疏。那時的喬顏想，不喜歡就不喜歡吧，等她出了秘境，準能遇上許多許多更好的人，她才不稀罕他。</p>



    晏清一定覺得她很煩。</p>



    從小到大隻有自己纏著他的份，晏清只會極其偶爾地站在某個地方，遙遙注視屬於她的影子。他們之間的距離那麼遠，遠到喬顏看不清他的模樣。</p>



    晏清從沒說過在乎她。</p>



    可為什麼……直至此刻，還要這麼竭力地、連性命都不顧地，保護那串早就枯死了的千絲穗呢。</p>



    “喬姑娘。”</p>



    許曳看出她神色有異，聲音小得難以分辨:“你——你都知道了？”</p>



    喬顏定定望他一眼。</p>



    她不傻，怎會察覺不出身邊所有族人的異樣。只是那個想法太過驚世駭俗，喬顏不願，也不敢接受。</p>



    然而隨著日復一日的相處，不對勁的細節也越來越多。</p>



    族人們的刻意疏離、母親記不起曾經的許多事情、詭異莫測的鏡鬼，徹底打破幻想的，是密室裡不翼而飛的灼日弓。</p>



    魔氣為陰，正氣為陽。</p>



    唯有灼日弓不會被水鏡之陣複製，既然神弓隱匿了蹤跡，那豈不就再直白不過地說明，她所處的地方是魔族所在的陰面麼？</p>



    此番下水，“尋找灼日弓”只是用來自我安慰的藉口，其實喬顏心裡比誰都清楚，自己來到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麼。</p>



    她在不久前曾對許曳說，要來“找一樣東西”。</p>



    其實那並非灼日弓，而是某個人手腕上的千絲穗。</p>



    只要見到它，一切就都能明瞭。</p>



    她在過去的數年間與仇敵相伴，不辭辛勞地助他們恢復靈力，並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親手殺害了曾經朝夕相伴的族胞。</p>



    原來陪伴在身邊這麼久的，全部都是謊言。</p>



    那些朝夕相伴，那些夜談與微笑，還說要一起離開秘境，去南城看煙花……</p>



    什麼煙花和約定，盡是無法實現的假話，而她已然成了滿手血汙的罪人，犯下無法洗淨的罪孽。</p>



    “喬姑娘。”</p>



    許曳徹底慌了陣腳，手足無措地看著她眼眶陡然變紅，想方設法出言安慰:“你不要太傷心，狐族雖然受了魔氣侵染，但只要離開秘境好生修養——嘶！什麼聲音？”</p>



    他的話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席捲整個秘境的轟鳴。</p>



    許曳心下生疑，差點以為那位魔君殺了過來，等出門抬頭一看，情不自禁愣在原地。</p>



    “我、我的老天，喬姑娘，你快看天上！”</p>



    喬顏恍惚之間聞聲抬頭，透過房門，窺見一片狹窄的天光。</p>



    在下一刻，狐族少女亦是呆呆怔住。</p>



    夜色無聲沉澱下來，穹頂之上是濃郁的血紅與墨黑，一切本應當渾濁幽暗，見不到絲毫亮色，可那天空正中央的月亮卻突然迸發出無比璀璨的白光。</p>



    光暈不斷掙扎，竟引出一道道不斷碎裂的裂痕，每道裂口都以中央一點為圓心，朝四周如同絲線般細細散開。</p>



    好似夜風吹落滿天繁星，星如雨下，在深黑幕布上綻開一朵朵圓形的花。</p>



    “師兄，天邊有異。”</p>



    秘境之中，明空從洞穴裡探出腦袋，抬手遮住刺眼的亮光，一顆滷蛋狀光頭被照得發亮:“有股巨大的靈力被迫散開了。”</p>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p>



    明淨坐在地面上，雙手合十，語氣毫無波瀾:“定是不知何處又起了殺伐……只是秘境中諸位弟子，何人能有如此磅礴的靈力？”</p>



    “雲師姐，你快看！”</p>



    在山間一處不易察覺的山洞裡，林潯同樣仰起腦袋，頗為好奇地睜大眼睛:“那是什麼！”</p>



    雲端月掀起厚重的藤蔓，安靜站在他身旁，細細端詳了好一會兒，才柔聲應道:“好像煙花啊。”</p>



    “煙花？”</p>



    林潯聞言咧開嘴角，眼底的笑意與亮色更濃:“真的好像啊！”</p>



    “陣法已經在逐漸碎裂了。”</p>



    寧寧坐在水潭不遠處，身邊是一襲黑衣的裴寂。祁寒被五花大綁，為了不讓求饒聲惹師姐心煩，裴寂毫不猶豫將他丟在了瀑布旁，與嘩啦啦的水聲孤獨做伴。</p>



    “像不像是一場煙花？”</p>



    寧寧已經沒了力氣，連說話和睜眼都格外吃力，只想什麼也不想地睡上一覺。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化作一道輕柔的風，緩緩落在少年耳邊:“送給你哦，就當作是……裴寂捨身救我的獎勵。漂亮吧？”</p>



    他們坐得很近，如今寧寧毫無徵兆地突然入睡，在整個身體往前傾倒的剎那，便被裴寂小心翼翼地輕輕接住。</p>



    他幾乎沒用什麼力氣，在極其短暫的遲疑後，將她朝自己肩頭挪了一點。</p>



    然後又挪一點，直到寧寧的腦袋穩穩當當靠在他肩膀上。</p>



    承影又哭又笑，在他腦海裡翻來覆去地伸胳膊蹬腿:“裴小寂，你終於長大了，媽媽我好欣慰啊！”</p>



    裴寂:“安靜。”</p>



    在漫天綻開的星光之下，裴寂微微側過頭去，視線正對寧寧面龐。</p>



    他見到少女小扇子一樣纖長的睫毛與圓潤小巧的鼻尖，她像是夢見了開心的事情，在睡夢中無聲地輕笑。</p>



    裴寂不動聲色地將視線移開。</p>



    再低頭時，嘴角帶著與她相仿的、靜靜上揚的弧度。</p>



    “天邊怎會出現這般異象？”</p>



    而在廢棄的老宅中，許曳被震撼得失了言語，喬顏則藉著滿天光華，打開被攥在手裡的信封。</p>



    那是她孃親的字跡。</p>



    ［吾兒喬顏:</p>



    見字如面，切勿掛念。</p>



    當你看見這封信，我們與魔族的戰鬥應該已入尾聲。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只是狐族已近生死存亡之際，總得有人為此而站出來。</p>



    若要擊垮魔族，需以我們體內的全部靈氣為引，這是一場非生即死的賭局，將你剔除在外，是我身為母親的最後一點私心。</p>



    這世上除了秘境，還有許許多多你未曾見過的景象，南城的水鄉，京都的樓宇，仙道之上厚積的雪與雲。</p>



    倘若我們無法再見，那便由小顏代我和爹爹一併去看看吧。</p>



    無論結果如何，爹爹與孃親永遠愛你。</p>



    對不起啊，明明早就約定好了，卻不能陪你離開這裡，一起去看場煙花。］</p>



    字跡被滴落的淚水漸漸暈溼，變成模糊不清的墨團。</p>



    鏡面之外，喬顏深吸一口氣，仰頭望向被亮光映照得恍如白晝的夜空。</p>



    鏡面之中，魔族女修用盡體內殘存的氣力，最後一次抬起眼睫。片刻怔愣後，自眼底溢出一抹噙了水光的笑。</p>



    在明鏡的正反兩面，兩處近在咫尺卻最為遙不可及的地方，所有人眼前所見，皆是同一幅景象。</p>



    鏡面碎裂出片片裂痕，自天邊的一點逐漸擴散，好似蛛網千千結，迅速擴散至整個天空。</p>



    由白光織成的繁花千姿百態，無比絢麗地綻放於穹頂之上，伴隨著裂痕出現時的轟然巨響，虛妄得不似真實。</p>



    當它們一束一束地綻放，漸漸填滿夜幕的時候，星痕劍劍氣也隨之爆開，牽引出綺麗灼目的雪白流光。</p>



    猶如一場真正的、被整個世界注視著的煙花。</p>



    ※※※※※※※※※※※※※※※※※※※※</p>



    沒想到吧，其實是煙花噠！感情戲…感情戲會有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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