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修道之人向來自詡清高,很少前來這樣的場所,更何況他身邊還帶著個十分漂亮的小姑娘。</p>



    “姐姐,我們是來找人的。”</p>



    寧寧聲音清泠悅耳,帶了淺淺的笑,上前幾步接近她時,聞見一股清雅梅香:“昨夜我們的師尊師兄與師姐都喝醉了酒,到如今也沒找到蹤跡,不知昨天晚上有沒有劍修來過這裡?”</p>



    一聽此言,女人畫像般從容的笑臉驟然凝固:“你們……認識昨夜那兩人?”</p>



    兩人。</p>



    寧寧眉心一跳,聽她繼續道:“你師姐並未前來此處,闖入暖玉閣的,是兩個相貌頗為俊朗的年輕男人——那二人千方百計懇求我們將其收留,真真可謂使盡渾身解數,管事的紅玉姐姐心軟,便答應讓他們留在了這兒。”</p>



    寧寧心下一喜:“多謝姐姐!不知他們如今——”</p>



    女人笑著搖搖扇子:“可惜你們來晚了。”</p>



    她生了雙細長鳳眼,看上去極為年輕,應該不到二十歲,雲鬢被鬆鬆懶懶地挽在身後,微風拂過時,更襯得媚眼如絲、眸底微波輕蕩。</p>



    聲音亦是輕輕柔柔,如同一隻柔若無骨的手在悄悄摩挲耳垂:“那兩人今日都不見了,我們都不曉得他們的去向。”</p>



    寧寧的滿腔期望倏然淪為泡影,露出了有些失落的表情。</p>



    鸞城如此之大,要想尋人可謂大海撈針。要是不盡快找到賀知洲與鄭師姐,等那兩位像師尊一樣在眾目睽睽之下發酒瘋,他們本人乃至玄虛劍派的聲譽可就徹底完了。</p>



    她正暗自苦惱,忽然聽見身旁的裴寂道:“他們昨天夜裡,可有提及什麼有用的線索?”</p>



    他生得好看,哪怕一言不發走在街頭,也能引來不少人的偷偷注視。女人定定看他一眼,眸底隱約浮起幾分驚豔之色,末了又扭頭望望寧寧,嘴角笑意更深:</p>



    “可巧,昨夜他們倆的行徑實在離譜,我特意用視靈記錄了一番,不知二位可有興趣看上一看?”</p>



    寧寧一愣:“視靈?”</p>



    這玩意兒價格不菲,也並非尋常人會隨身攜帶的東西。</p>



    “近日鸞城裡不是時有女子失蹤麼?”</p>



    她不知想起什麼,微微皺了眉頭:“你們有所不知,最後一個不見的魏靈鳶,就是我們樓裡的姑娘。從那以後人人自危,紛紛買了小刀符咒和視靈帶在身邊,或許有朝一日遇上險情,還能起些作用。”</p>



    寧寧一直對鸞城的連環失蹤案很是上心,聞言急切道:“那位姑娘的失蹤,可有留下什麼線索?”</p>



    女人搖頭,雖然嘴角還是含了笑,卻露出些許無可奈何的苦澀之意:</p>



    “我們這些女人,盡是無親無故、無父無母,若非紅玉姐姐與之交好,見她幾日未曾出現,特意登門拜訪,萬萬不會發現她早已不見蹤跡。”</p>



    寧寧皺了眉,低頭細細思索:“百花深處魚龍混雜,一旦入了夜,便很難發覺周圍的貓膩,要想動手更是輕而易舉。既然這裡多是獨居的孤女,說不定失蹤之人……其實比現已查明的數量多得多。”</p>



    “正是!”</p>



    女人沒料到她會對這件事如此上心,將音量拔高几度,咬牙恨聲道:“我們早就想過這種可能,奈何刑司使的那幫人自詡高潔傲岸,不屑與我等來往,每回都只是匆匆走了過場,便聲稱毫無發現。”</p>



    看來即便是在相對唐宋元明清開放許多的修真界,煙花女子的地位也算不上高。</p>



    暖玉閣內靜候客人的幾個姑娘聽見交談聲,其中一個上前幾步,好奇問道:“莫非姑娘正在調查此事?”</p>



    “其實也稱不上——”</p>



    寧寧撓撓頭,她雖然對這件事兒很感興趣,但從未認認真真地調查蒐證,僅有的幾條線索,還是從天羨子和裴寂那裡聽來的。</p>



    她說著頓了頓,沒什麼底氣地補充一句:“但我會盡力試試。”</p>



    “真的?”</p>



    一個扎著辮子、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女孩光著腳丫噔噔噔跑上前來,圓滾滾的兩隻眼睛被陽光晃得眯成縫隙:</p>



    “姐姐,你一定要把那個壞蛋揪出來!你不知道,靈鳶姐姐是個特別特別好的人,每天都會給我們買糖,我有次被客人當眾欺負,也是她挺身而出幫了我——我聽說道士請不來靈鳶姐姐的魂魄,說不定她現在還活著呢!”</p>



    女孩說得大大咧咧,全然沒有意識到,請魂失敗很有可能預示著另一種更為殘酷的可能性:魂飛魄散。</p>



    寧寧身旁的女人低聲斥道:“明月,休要無禮!”</p>



    她說罷就緩和了臉色,對寧寧與裴寂柔聲笑笑:“抱歉,這孩子年紀小不懂事,我們絕無指使姑娘的意思。”</p>



    寧寧搖搖頭:“無妨,她這樣的心性倒也可愛。”</p>



    想了想,又道:“諸位與魏靈鳶姑娘熟識,不知可曾發現什麼蛛絲馬跡?”</p>



    “何止是蛛絲馬跡?”</p>



    又有個坐在不遠處的女孩轉過腦袋,朝她眯起晶亮貓眼,聲線也像家貓般甜膩慵懶:“我們這兒的人,可是有不少都在懷疑那位城主夫人喲。”</p>



    寧寧一怔:“鸞娘?”</p>



    “姑娘你應當知曉,她在嫁給城主之前是個舞女。”</p>



    那女孩挑眉一笑,用手掌撐起下巴:“那時候……她可是暖玉閣的頭牌。”</p>



    或許是大家對此達成了一致共識,這回沒有人阻止她,少女便也毫無顧忌地繼續講:“因是女孩,她不到七歲便被爹孃送來此地,換了錢去養新生的弟弟。怎麼說呢,像我們這種打小在花樓里長大的,誰都清楚其餘人究竟是什麼貨色。”</p>



    她頓了頓,輕哼一聲:“總而言之,樓裡幾乎沒人喜歡她。”</p>



    寧寧好奇地繼續問:“為什麼?”</p>



    “心機深唄。”</p>



    她答得毫不猶豫,語氣裡顯而易見地帶了幾分鄙夷:“她一心想當花魁,千方百計勾走了不少男人,其中不少是我們的常客——畢竟大家都在暖玉閣裡做事,勉強稱得上有幾分情誼,這樣明目張膽地搶生意,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p>



    “還不止這些。”</p>



    見寧寧認認真真地聽,另一個女孩隨之接話:“自從她見到城主,整個像是變了一個人——按理來說,鸞娘從未上過學堂,不可能識字,但她竟常與城主吟詩作對,還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傻子都能看出來,這其中有大問題。”</p>



    小姑娘們嘰嘰喳喳地說,寧寧聽得入迷,沒想到話題到這裡便戛然而止——</p>



    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從暖玉閣樓道附近傳來,等寧寧與其餘人趕到聲源處,不由一怔。</p>



    樓道旁雜物間的門被雜役打開,沒想到屋子裡除了堆積的掃帚抹布,居然還躺著個滿目驚恐的女人。</p>



    她被脫去了外衫,只穿著內裡凌亂的白袍,頭上髮飾同樣被粗魯地採摘一空,烏髮亂得像一鍋煮壞了的麵條,全身被麻繩死死綁住,嘴裡還塞了塊布。</p>



    當即有幾個女孩大驚失色地跑上前去,匆忙為她解下繩索和口中棉布:“紅玉姐姐,這是怎麼回事?你此時不應該正在待客嗎?”</p>



    “快,快去紀公子的房間……”</p>



    女人臉色蒼白,緊緊握住貓眼女孩的手腕:“昨夜咱們收留的那男人還沒醒酒,趁我不備將我關在此處,不但奪走衣物與首飾,還、還——”</p>



    她說著露出了極為驚恐的神色,大大瞪圓眼睛,氣若游絲地模仿出那人當時癲狂的語氣:“他還用很嚇人的表情對我說:走開,讓我獨享經驗!老孃才是花魁!”</p>



    寧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