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阿卉輕輕握住她手腕,溫聲制止道:“奶奶,不會的。”</p>



    寧寧有些遲疑:“她們……沒有別的去處了麼?”</p>



    “天下何處不是如此?”</p>



    老嫗渾濁的雙目裡劃過一片哀色:“女子生來卑賤,不過是男人的附庸。若她們是男孩,或許還能去工地碼頭幫工,然而那種幹體力活的地方,哪會想要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命如螻蟻、命如螻蟻啊,我這副爛命——”</p>



    她說罷重重咳嗽幾聲,再抬起雙眼時,望向寧寧的目光裡帶了幾分困惑,對身旁的阿卉道:“這二位是……?”</p>



    “他們是今早那位哥哥的朋友。”</p>



    阿卉耐心解釋,繼而扭頭對寧寧道:“對不住,奶奶時常會忘事。”</p>



    這是阿茲海默綜合症的病況。</p>



    “哦哦。”</p>



    老嫗茫然點頭,又咳了幾聲:“等奶奶回房繼續作畫……趁我還能看見,多給你們賺些錢,要是往後我走了,你們連飯都吃不上,那怎麼得了?”</p>



    少女握住她手臂的十指下意識一緊。</p>



    阿卉始終沉默著沒有說話,只因不願親口告訴奶奶,其實她的視力一日不如一日,畫出來的東西早就歪歪扭扭,看不清落筆痕跡;更不忍心讓她知曉,那些古怪的畫作已有多日無法賣出,哪怕她忍著病痛在夜裡勞作一夜又一夜,所做的盡是無用功。</p>



    舉步維艱,無能為力,這似乎是絕大多數貧民女子既定的命運。</p>



    鸞城之內,兇案頻發、數名少女不見蹤跡,至今沒能得到消息。</p>



    百花深處,風塵女子一生賣笑,多的是言不由衷、命如飛絮。</p>



    深陷淤泥,無路可退,更無從反抗,唯有被強迫著接受這一眼就能看到頭的人生——</p>



    然而當真無法反抗嗎?</p>



    “奶奶。”</p>



    寧寧嘆了口氣:“能讓我看看您的畫嗎?”</p>



    寧寧想用自己所有的私房錢買下這些畫。</p>



    她本來只是存了欣賞的念頭,在阿卉帶領下來到奶奶房間,拿著畫卷一幅幅地往下翻看,在見到其中一張時,卻不由得呆愣在原地。</p>



    那是張年代久遠的畫作,勾勒著月下一男一女並肩而行的畫面。</p>



    他們兩人都穿了男裝,左邊的少年只露出一道消瘦背影,右側的女孩髮帶被風吹散,匆匆回頭伸出右手,想要將它重新握在手中。</p>



    青絲高揚,美目流盼,一雙上挑的細長眼眸如同深淵,旁人只需看上一眼,便心甘情願淪陷其中。</p>



    這張臉,她是認得的。</p>



    像極了鸞娘。</p>



    “看上這幅畫啦?”</p>



    奶奶啞聲笑笑:“我曾經時常見到兩個小公子在深夜的花街並肩而行,這日才察覺出來,原來其中一位是個漂亮小姑娘。”</p>



    “他們倆——”</p>



    寧寧的心跳不自覺加快許多。</p>



    在所有人的敘述裡,都沒有提到過這個與鸞娘交情甚篤的少年,如果正是他在與之飛鴿傳書——</p>



    “奶奶,您知道他們倆是什麼關係麼?”</p>



    “我未曾與他們有過交談。”</p>



    老人搖頭:“其中一位是如今的城主夫人,對吧?我作過兩張關於他們的畫像,夫人某日路過攤前,駐足許久,特意買了其中一幅——那幅是他們都穿著男裝,坐在河邊夜談的背影。”</p>



    時隔多年,鸞娘再見到畫作時,仍會駐足將其買下,由此可見那名少年在她心中地位頗高,或許……</p>



    甚至要遠遠超過駱元明。</p>



    寧寧放柔聲線,繼續問:“您知道畫上少年的名字或身份嗎?”</p>



    老人怔愣了一下。</p>



    “要說名字,”她淺灰色的瞳孔裡微波輕漾,似是有些糾結地皺了眉,“我記得一男一女,那女孩有時叫他‘周’,有時又帶了一個‘雲’字……”</p>



    周,雲。</p>



    無論把拼音聲調怎樣排列組合,都是寧寧從未聽說過的名字。</p>



    這幅畫作算是意外之喜,她剛要告訴奶奶想將所有畫買下,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踏踏的腳步聲響。</p>



    乍一回頭,竟是其中一個女孩。</p>



    阿卉笑著俯了身:“怎麼啦?”</p>



    “外面,”女孩很是害怕的模樣,委屈巴巴地低下頭,“外面那個哥哥……”</p>



    她是在說裴寂。</p>



    裴寂不便進入女性臥房,便在廳堂裡等寧寧看畫。他時常冷著張臉,手裡又抱著把劍,嚇到小孩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p>



    寧寧莫名覺得有些好笑,蹲下來撐著腮幫子與她對視,彎著眼睛笑道:“覺得他很兇很嚇人呀?”</p>



    女孩癟著嘴點頭。</p>



    “其實他人可好啦,溫溫和和的,只是不愛講話。”</p>



    她捏了把小姑娘的臉,只摸到一層軟軟的皮:“你這樣跑進來,他見後一定會傷心難過,覺得自己被討厭了——拜託啦,可不可以不要害怕他?裝作不怕也可以的。”</p>



    寧寧說著低了腦袋,從儲物袋裡掏出幾顆糖果遞給她。小姑娘從小到大沒怎麼吃過糖,眨巴著大眼睛,道謝後小心翼翼地接下:“真、真的嗎?”</p>



    “當然是真的!”</p>



    寧寧一本正經地應道:“其實他板著臉的時候也很可愛啊,你想想,像不像是呆呆的大狗狗?還是很討人喜歡的。”</p>



    “唔。”</p>



    她終於慢吞吞點了點頭,十分敏感地抓住了這個陌生大姐姐的最後一句話:“姐姐,你喜歡他呀?”</p>



    寧寧表情瞬間一僵。</p>



    她不久前才說了裴寂“討人喜歡”,這種時候如果矢口否認,一番好言相勸就沒了任何說服力。連她都不喜歡的人,哪能去要求別人喜歡。</p>



    但要讓她親口承認喜歡裴寂,那也——</p>



    “喜、喜歡這種事情——”</p>



    她莫名有些磕巴,念及裴寂本人不在,自己又是在哄小孩,乾脆一鼓作氣點了點頭:“對啊,你看,那個哥哥其實一點也不嚇人,我就很喜歡他。要是你也能有一點點喜歡他,不讓他覺得自己是個討人厭的傢伙,那就好啦。”</p>



    這是寧寧的真心話,她不想讓裴寂總是被旁人排擠在外,成為孤零零被恐懼與討厭的那一個。</p>



    他從小就被孃親灌輸各種錯誤價值觀,打從心底裡厭惡自身的存在,要是繼續像現在這樣下去,久而久之,自厭自棄的心理一定會更加嚴重。</p>



    她講得認真,糖也給了,道理也說了,沒想到小姑娘聽罷嘴唇一抿,如同奸計得逞,忍著笑指了指她背後。</p>



    等等,不會吧。</p>



    腦袋在那一瞬間嗡嗡炸開,寧寧心有所感,動作僵硬地轉過身去。</p>



    裴寂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房前不遠處,在與她四目相對的剎那,下意識把劍抱得更緊,頭一回明顯地露出了慌亂無措的神色。</p>



    “噫——”</p>



    女孩拿著糖美滋滋往外跑,路過裴寂時迅速抬頭望他一眼:“哥哥臉紅了耶。”</p>



    承影笑到打滾,賤兮兮地模仿了小丫頭的語氣,把嗓音捏得細聲細氣:“噫,哥哥臉紅了耶~”</p>



    它說完忽然停了動作,把目光轉向另一邊。</p>



    房屋裡抱著畫卷的小姑娘猛地低下腦袋,緋紅色澤自耳朵一直蔓延到白皙的脖頸。</p>



    裴寂應該能明白她的意思吧?那個所謂的“喜歡”只是很純粹的喜歡……他那麼聰明,一定不會想多吧?</p>



    ——可要是真想多了,那那那該怎麼辦啊!</p>



    寧寧沒敢看他,只想找個安靜無人的角落安詳地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地開口轉移話題,試圖緩解周遭無比曖昧的沉鬱死寂:“我打算……今晚潛入城主府看看。”</p>



    裴寂死死盯著劍,悶聲回應:“我陪你。”</p>



    呼呼。</p>



    承影悄悄咧開嘴角。</p>



    姐姐的臉,好像紅得更厲害一點哦。</p>



    ※※※※※※※※※※※※※※※※※※※※</p>



    哈哈哈抱歉抱歉,因為之前留言,投票最多的是沙雕日常所以會寫多一點。沙雕比主線難寫很多真的不是在水文t t日常結束就專心主線和感情戲啦!</p>



    歡迎大家猜猜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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