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嬰 作品
第八十四章
寧寧回客棧時很小心。</p>
裴寂在與駱元明的一戰中受了重傷, 自長老們聞訊而來，便被立刻送往醫館治療。算一算時間，這會兒應該已經回來了。</p>
他們一行人勘破城主府秘辛後, 其間的經歷被說書先生們大肆添油加醋, 生生把天羨子門下所有人都描繪成了臥薪嚐膽、深謀遠慮的大俠士。</p>
這風評逆轉的速度堪稱川劇變臉, 比法國投降還快。</p>
前來客棧看熱鬧的人絡繹不絕，獲救的女孩們亦是一個接一個趕來道謝。</p>
好在身為師尊的天羨子已然清醒，一代劍道大能化身迎賓小哥, 滿臉懵地聽著旁人講述玄虛劍派如何懲奸除惡，此次謀略如何出其不意。</p>
小小的腦袋瓜裡全是大大的問號，他答不出任何問題, 只能保持微笑一動不動坐在椅子上，直接由劍修跳槽成為佛家彌勒雕像，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p>
就很神秘，很淡然，很有不爭不搶、淡泊明志的世外高人氣質。</p>
——畢竟若要問起天羨長老大戰之後的感受，此人只會誠心誠意地說上一句:“九洲春歸真好喝啊！”</p>
寧寧臉上糊了層簡易障眼法，確保不會被鸞城裡修為不夠的百姓看破, 加之身形輕捷，很快便來到裴寂門口，抬手敲了敲門。</p>
屋內先是一陣極為短暫的沉默, 繼而冷冽的少年音低低響起, 沒帶任何感情:“進來。”</p>
門沒鎖，虛掩著。</p>
這不像是裴寂的風格。</p>
寧寧心下疑惑, 卻也沒想太多, 右手稍稍用力, 便將房門推開。</p>
隨著吱呀一響，屋內的景象徐徐出現在眼前。</p>
寧寧略微一怔。</p>
裴寂雖然恐懼黑暗，卻也並不喜歡太盛的陽光。此時正值正午，他習慣性拉上了窗前的簾帳，讓整個房間都籠罩著一層若有似無的暗光。</p>
而在房內正中央的圓桌前，是少年人瘦削挺拔的影子。</p>
——裴寂正坐在桌前圓凳上，垂眸拆去上身纏繞的層層紗布。</p>
哦，拆紗布的意思，也就是他褪了上衣。</p>
他似是被層層疊疊的繃帶折騰得有些煩心，又或因為拆線粗魯，不慎讓傷口再度裂開，這會兒不耐煩地皺了眉，在聽見推門聲時動作一頓，面色冷淡地轉過頭來。</p>
然後漠然如死水的表情瞬間僵住，雖然神情沒有太大變化，瞳孔卻顯而易見地猛然一縮。</p>
裴寂沒想過敲門的會是寧寧。</p>
他覺得醫館嘈雜，又不愛與旁人打交道，等包完紗布就先行回了客棧房間。恰好素問堂的一名長老閒來無事，見狀與之達成協定，正午時分前來替他換藥。</p>
他將房門虛掩，本以為站在門外的是那名長老，順勢一抬頭，卻猝不及防見到另一張面孔。</p>
裴寂握著紗布的右手一緊。</p>
他……此時沒有穿上衣。</p>
“你在換藥嗎？”</p>
寧寧以前途經籃球場，早就見過無數個脫了上衣狂奔如猴的男學生，加之時常網上衝浪陶冶情操，對眼前景象並未覺得多麼驚訝，反倒被裴寂身上的條條傷疤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心口重重一跳。</p>
然而裴寂卻不這麼想。</p>
他自幼生活在靈力匱乏的村落，身旁的平民百姓不如修真界那般豁達，更不可能像二十一世紀一樣開放。</p>
在居民們約定俗成的習慣裡，同齡男女之間，唯有夫妻可見對方褪去衣物的模樣。</p>
後來踏入玄虛劍派修習劍道，雖然知曉同門間彼此療傷屬於常態，可一來少時記憶根深蒂固，二來裴寂獨來獨往，從未將受傷之後的身體向旁人袒露。</p>
無論如何，第一次被撞見褪去上衣換藥，難免會覺得慌亂無措。</p>
不久前還冷寂疏離的少年耳根一熱，頗有些狼狽地側身傾向床頭，試圖一把拿過擺放在床上的衣物。</p>
奈何他動作匆忙，引得渾身傷口驟然迸裂，鑽心疼痛瞬間侵入五臟六腑，一陣恍惚之下，竟從圓凳上摔了下去。</p>
沒救了沒救了，不但上身被女孩子看了個光，補救措施還一塌糊塗，裴小寂這回算是沒臉見寧寧了。</p>
承影的靈體蜷縮成一個圓滾滾的球，一雙眼睛從圓球的縫隙裡悄悄露出來。</p>
其實以它看來，此時此刻最有效的臺詞應當是“看了我的身子，你就要對我負責”。有理有據無法反駁，絕對能生米煮成熟飯，一舉攻破兩人之間的所有隔閡。</p>
可惜裴寂這不成器的臭小子說不得。</p>
裴寂忍著痛，一手捂住泛了紅的臉，另一隻手勉強伸到床頭，把上衣蓋在自己身上。</p>
“你這是做什麼？”</p>
寧寧被他嚇得不輕，眼睜睜看著傷口因為這個動作盡數破裂，溢出猩紅的血。</p>
她心無顧忌，把房門往身後倉促一推，徑直來到裴寂身邊。</p>
他哪怕摔在地上，也要一根筋地用衣服把上身擋好，只不過如今的模樣……似乎比之前更加狼狽。</p>
漆黑長髮被一根髮帶粗略束起，此時髮帶鬆散，大半黑髮慵慵懶懶地傾瀉在冰涼地板上，有的拂過少年人白玉般的面龐與細長眼尾，雖是凌散，卻也平添幾分道不明的曖昧之色。</p>
更無需說他耳根上濃郁的紅，以及倉惶不定的目光。</p>
鐵鏽腥氣與髮絲間的木植清香彼此交融，凌亂衣物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因為裴寂動作匆忙，只粗略蓋住了胸膛與手臂的大部分皮膚。肩膀上的肌肉與白皙腰側隱約可見，實在有些——</p>
如果他一動不動坐在圓凳上，寧寧一定不會有別的什麼想法。</p>
可現在離得近了，見到裴寂這副模樣，她反而覺得心頭悶悶地發熱。</p>
“傷口全裂開了。你別動，我扶你起來。”</p>
她蹲下正要伸手，卻見裴寂咬牙撐起身子，一隻手仍然按在鎖骨處的衣物上。</p>
他面色陰冷，勉強止住因疼痛帶來的輕顫，淺淺吸了口氣:“……你先出去。”</p>
寧寧掀起眼皮看他。</p>
裴寂刻意避開這道視線，竭力剋制重如鼓擂的心跳，沒來得及開口，就很快聽見她的聲音:“出去做什麼？等你穿好衣服，讓傷口裂得更深？”</p>
寧寧似是有些氣惱，語氣很急:“我連你的手都拉過了，現在這樣有什麼不能看的！”</p>
話音剛落，饒是她本人也不由得愣在原地。</p>
現在這樣有什麼不能看的。</p>
——現在這樣怎麼就能讓她大大咧咧地看了啊！</p>
只不過是牽了一次手而已，哪怕四捨五入，也絕不可能變成□□坦誠相見的地步吧！更何況這怎麼說也是裴寂的身體，她——</p>
寧寧的思緒一團亂麻，只想找口棺材，安安靜靜把自己埋好。</p>
她之前從沒有發現過，原來“身體”這兩個再普通不過的字，也能曖昧得叫人臉色通紅。</p>
裴寂在與駱元明的一戰中受了重傷, 自長老們聞訊而來，便被立刻送往醫館治療。算一算時間，這會兒應該已經回來了。</p>
他們一行人勘破城主府秘辛後, 其間的經歷被說書先生們大肆添油加醋, 生生把天羨子門下所有人都描繪成了臥薪嚐膽、深謀遠慮的大俠士。</p>
這風評逆轉的速度堪稱川劇變臉, 比法國投降還快。</p>
前來客棧看熱鬧的人絡繹不絕，獲救的女孩們亦是一個接一個趕來道謝。</p>
好在身為師尊的天羨子已然清醒，一代劍道大能化身迎賓小哥, 滿臉懵地聽著旁人講述玄虛劍派如何懲奸除惡，此次謀略如何出其不意。</p>
小小的腦袋瓜裡全是大大的問號，他答不出任何問題, 只能保持微笑一動不動坐在椅子上，直接由劍修跳槽成為佛家彌勒雕像，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p>
就很神秘，很淡然，很有不爭不搶、淡泊明志的世外高人氣質。</p>
——畢竟若要問起天羨長老大戰之後的感受，此人只會誠心誠意地說上一句:“九洲春歸真好喝啊！”</p>
寧寧臉上糊了層簡易障眼法，確保不會被鸞城裡修為不夠的百姓看破, 加之身形輕捷，很快便來到裴寂門口，抬手敲了敲門。</p>
屋內先是一陣極為短暫的沉默, 繼而冷冽的少年音低低響起, 沒帶任何感情:“進來。”</p>
門沒鎖，虛掩著。</p>
這不像是裴寂的風格。</p>
寧寧心下疑惑, 卻也沒想太多, 右手稍稍用力, 便將房門推開。</p>
隨著吱呀一響，屋內的景象徐徐出現在眼前。</p>
寧寧略微一怔。</p>
裴寂雖然恐懼黑暗，卻也並不喜歡太盛的陽光。此時正值正午，他習慣性拉上了窗前的簾帳，讓整個房間都籠罩著一層若有似無的暗光。</p>
而在房內正中央的圓桌前，是少年人瘦削挺拔的影子。</p>
——裴寂正坐在桌前圓凳上，垂眸拆去上身纏繞的層層紗布。</p>
哦，拆紗布的意思，也就是他褪了上衣。</p>
他似是被層層疊疊的繃帶折騰得有些煩心，又或因為拆線粗魯，不慎讓傷口再度裂開，這會兒不耐煩地皺了眉，在聽見推門聲時動作一頓，面色冷淡地轉過頭來。</p>
然後漠然如死水的表情瞬間僵住，雖然神情沒有太大變化，瞳孔卻顯而易見地猛然一縮。</p>
裴寂沒想過敲門的會是寧寧。</p>
他覺得醫館嘈雜，又不愛與旁人打交道，等包完紗布就先行回了客棧房間。恰好素問堂的一名長老閒來無事，見狀與之達成協定，正午時分前來替他換藥。</p>
他將房門虛掩，本以為站在門外的是那名長老，順勢一抬頭，卻猝不及防見到另一張面孔。</p>
裴寂握著紗布的右手一緊。</p>
他……此時沒有穿上衣。</p>
“你在換藥嗎？”</p>
寧寧以前途經籃球場，早就見過無數個脫了上衣狂奔如猴的男學生，加之時常網上衝浪陶冶情操，對眼前景象並未覺得多麼驚訝，反倒被裴寂身上的條條傷疤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心口重重一跳。</p>
然而裴寂卻不這麼想。</p>
他自幼生活在靈力匱乏的村落，身旁的平民百姓不如修真界那般豁達，更不可能像二十一世紀一樣開放。</p>
在居民們約定俗成的習慣裡，同齡男女之間，唯有夫妻可見對方褪去衣物的模樣。</p>
後來踏入玄虛劍派修習劍道，雖然知曉同門間彼此療傷屬於常態，可一來少時記憶根深蒂固，二來裴寂獨來獨往，從未將受傷之後的身體向旁人袒露。</p>
無論如何，第一次被撞見褪去上衣換藥，難免會覺得慌亂無措。</p>
不久前還冷寂疏離的少年耳根一熱，頗有些狼狽地側身傾向床頭，試圖一把拿過擺放在床上的衣物。</p>
奈何他動作匆忙，引得渾身傷口驟然迸裂，鑽心疼痛瞬間侵入五臟六腑，一陣恍惚之下，竟從圓凳上摔了下去。</p>
沒救了沒救了，不但上身被女孩子看了個光，補救措施還一塌糊塗，裴小寂這回算是沒臉見寧寧了。</p>
承影的靈體蜷縮成一個圓滾滾的球，一雙眼睛從圓球的縫隙裡悄悄露出來。</p>
其實以它看來，此時此刻最有效的臺詞應當是“看了我的身子，你就要對我負責”。有理有據無法反駁，絕對能生米煮成熟飯，一舉攻破兩人之間的所有隔閡。</p>
可惜裴寂這不成器的臭小子說不得。</p>
裴寂忍著痛，一手捂住泛了紅的臉，另一隻手勉強伸到床頭，把上衣蓋在自己身上。</p>
“你這是做什麼？”</p>
寧寧被他嚇得不輕，眼睜睜看著傷口因為這個動作盡數破裂，溢出猩紅的血。</p>
她心無顧忌，把房門往身後倉促一推，徑直來到裴寂身邊。</p>
他哪怕摔在地上，也要一根筋地用衣服把上身擋好，只不過如今的模樣……似乎比之前更加狼狽。</p>
漆黑長髮被一根髮帶粗略束起，此時髮帶鬆散，大半黑髮慵慵懶懶地傾瀉在冰涼地板上，有的拂過少年人白玉般的面龐與細長眼尾，雖是凌散，卻也平添幾分道不明的曖昧之色。</p>
更無需說他耳根上濃郁的紅，以及倉惶不定的目光。</p>
鐵鏽腥氣與髮絲間的木植清香彼此交融，凌亂衣物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因為裴寂動作匆忙，只粗略蓋住了胸膛與手臂的大部分皮膚。肩膀上的肌肉與白皙腰側隱約可見，實在有些——</p>
如果他一動不動坐在圓凳上，寧寧一定不會有別的什麼想法。</p>
可現在離得近了，見到裴寂這副模樣，她反而覺得心頭悶悶地發熱。</p>
“傷口全裂開了。你別動，我扶你起來。”</p>
她蹲下正要伸手，卻見裴寂咬牙撐起身子，一隻手仍然按在鎖骨處的衣物上。</p>
他面色陰冷，勉強止住因疼痛帶來的輕顫，淺淺吸了口氣:“……你先出去。”</p>
寧寧掀起眼皮看他。</p>
裴寂刻意避開這道視線，竭力剋制重如鼓擂的心跳，沒來得及開口，就很快聽見她的聲音:“出去做什麼？等你穿好衣服，讓傷口裂得更深？”</p>
寧寧似是有些氣惱，語氣很急:“我連你的手都拉過了，現在這樣有什麼不能看的！”</p>
話音剛落，饒是她本人也不由得愣在原地。</p>
現在這樣有什麼不能看的。</p>
——現在這樣怎麼就能讓她大大咧咧地看了啊！</p>
只不過是牽了一次手而已，哪怕四捨五入，也絕不可能變成□□坦誠相見的地步吧！更何況這怎麼說也是裴寂的身體，她——</p>
寧寧的思緒一團亂麻，只想找口棺材，安安靜靜把自己埋好。</p>
她之前從沒有發現過，原來“身體”這兩個再普通不過的字，也能曖昧得叫人臉色通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