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許曳打了個哆嗦:“單是一個骨魔就已經夠嗆，那釀成這一切慘劇的罪魁禍首得有多可怕啊？這裡當真只是五十層嗎？”</p>



    寧寧把飲血蘭放入儲物袋裡:“我們已經探索到的區域很小，再往前一些，定然能有更多發現。你們有沒有察覺？死氣和魔氣越來越強了。”</p>



    她說得不錯。</p>



    除了愈發昏暗陰沉的天空，周圍漆黑色的霧氣也越來越濃。空氣裡充斥著腐爛的味道，黑煙隨著寒風聚攏又散開，恍若飄浮在半空的魑魅魍魎，有時甚至像是擁有了實體，沉甸甸壓在胸口，讓人無法喘息。</p>



    “再往前，危險程度很可能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p>



    賀知洲輕輕拂去鼻尖的一片雪花，正色道:“我建議咱們還是先去看看，萬一覺得實在難以招架，再離開這層塔也不遲。”</p>



    周照一聽有架打，黯淡如破布娃娃的雙眼立馬蹭蹭發亮，握緊劍柄回應:“我同意！跑是不可能跑的，小小邪魔也敢在此放肆，必須打它個七進七出落花流水！”</p>



    ——他挽回面子的機會終於到了！</p>



    周照話音剛落，便聽得身旁的許曳大叫一聲:“你們快看，那是什麼！”</p>



    寧寧也發現了異樣，下意識做出防守姿態。</p>



    他們置身於茫茫雪海，日光隱匿、山嶽潛形，拔地而起的座座高峰投下片片暗影。在雪花、黑霧與陰影之間，視野可見度極低的混沌裡，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幾個人影。</p>



    那些“人”行走時佝僂著身子，渾身像是沒什麼力氣，拖行著雙腿緩緩向前時，頗有幾分恐怖電影裡行屍的風姿。</p>



    等它們逐漸靠近，她也終於看清了來者模樣。</p>



    那是幾個身著腐爛盔甲的士兵，衣物盡數染了觸目驚心的血，佈滿刀傷與灼燒的痕跡。</p>



    而它們的身體竟然全無血肉，只餘下一具具森然白骨，在察覺到生人氣息時猛地抬頭。</p>



    殺氣驟現。</p>



    寧寧握緊手裡的劍。</p>



    “是骨傀！”</p>



    賀知洲沒有辜負他買的滿屋子雜書，第一時間低呼出聲:“聽說人類的屍體遭受強烈魔氣侵染，就會墮化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但能做到這種地步的魔，怎麼也是化神期修為啊！”</p>



    化神。</p>



    與各大宗門長老持平、甚至更高的級別。</p>



    骨傀感知到活人氣息，遲緩慢行的動作頓時停下，在極度短暫的怔愣後，眼眶中浮現起單薄黑霧。</p>



    隨即如同提線傀儡般，關節猛地一動。</p>



    許曳拔劍出鞘:“它們來了！”</p>



    骨傀比骨魔迅捷許多，只不過電光石火之間，便以令人驚訝的速度欺身向前。</p>



    寧寧躲得及時，身旁的賀知洲則不太走運，髮尾只不過與森白利爪輕輕擦過，就被瞬間斬斷在疾風中。</p>



    它們的力道強得超乎想象，但無論如何，骨傀前身畢竟只是靈氣微薄的凡人，哪怕身染魔氣，也絕不可能到達骨魔那般地步，擁有壓制金丹修士的力量。</p>



    寧寧出劍很快，長劍擊中慘白骨架時，洶湧劍氣擴散如雷霆，迸發出鋥然巨響。白骨應聲碎裂，於剎那間化作齏粉，融入雪中。</p>



    這場戰鬥結束得很快，賀知洲摸著被斬斷的髮尾心有餘悸:“好險好險，這玩意怎麼跟瘋狗一樣亂咬人？”</p>



    “不妙啊。”</p>



    許曳苦著一張臉，蹲在地上死死盯著骨架看:“這層塔裡究竟關押了什麼怪物？只是憑藉它散發的魔氣，都能培養出如此強大的骨傀……這裡真是五十層？”</p>



    他頓了頓，又好奇問道:“寧寧，你在做什麼？”</p>



    “被關進這裡的邪魔，都曾受到過各大門派的鎮壓，這位應該是深受重創、修為大損，所以才會在五十層。”</p>



    寧寧俯身低著頭，在各個骨傀的衣物中小心摸索，似乎並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東西，露出有些苦難的神色:“我想看看他們身上有沒有能證明身份和時間的東西，用來確定那魔物身份。”</p>



    她甫一說完，忽然手臂微僵，眼底浮現起些許亮色:“啊。”</p>



    許曳好奇心更強:“找到什麼了？”</p>



    他說著向下看去，在小姑娘白玉般的手上，見到一塊令牌。</p>



    那令牌染了血，很難辨別出雕刻的字樣，許曳皺了眉凝神望去，緩慢念出那兩個模糊小字:“劍——剎？”</p>



    這回賀知洲坐不住了:“劍剎？！”</p>



    周照亦是眼角一抽:“不是吧，劍剎？那這塔裡的豈不是——”</p>



    寧寧對修真界的前塵舊事所知甚少，聞言困惑道:“劍剎是什麼？”</p>



    “劍剎，是當年仙魔大戰之時的一支軍隊。”</p>



    賀知洲知曉她身份，當即耐心做了一番解釋，開口時難掩目光裡的複雜情緒:“之所以組建它，是為了對付魔君之一的影魔。”</p>



    寧寧點頭，聽他繼續講:“影魔修為高深、性喜殺伐，座下魔兵眾多，最為棘手的是，它本身並無實體，只是一道怨念極深的魔息，尋常手段根本無法將其打敗。”</p>



    賀知洲說著撓撓頭，懊惱地嘆了口氣:“那時大戰將近尾聲，仙門和魔界都傷亡慘重，由於修士稀缺，為抵抗魔兵，由凡人百姓組成了一支軍隊，名為‘劍剎’。”</p>



    許曳在一旁小聲補充:“其實就跟送死差不多。”</p>



    “幸有劍剎拖住魔潮，才為長老們爭取了時間，於瓊山之巔設下千光歸元陣法——影魔懼光，聽說唯有強光，才能讓它的實力稍微削減一些。”</p>



    賀知洲並未反駁許曳的嘟囔，繼續沉聲道:“凡人之力何其微小，大戰之後，劍剎也的確……全軍覆沒了。”</p>



    所以這些魔化的骨傀，其實都是當年與魔族戰鬥的士兵。</p>



    “影魔居然被關押在五十層，這也太、太——”</p>



    周照是個有話直說的急性子，用力踢飛地上的一灘雪:“這不是坑人嗎！”</p>



    “別急，它實力大減，定然不如當年。”</p>



    寧寧把令牌放進儲物袋，抬眼望向遠處的蒼茫雪原。</p>



    原來這裡叫瓊山。</p>



    天上的雪花越下越大，彷彿永遠沒有停下的時候，而遠處的道路被黑氣吞沒，如同巨獸張開的深淵大口，只等著獵物自投羅網。</p>



    ……不過究竟是不是自投羅網，沒到最後一刻，誰也說不上來。</p>



    寧寧輕聲道:“我們再往前走走吧？”</p>



    *</p>



    這條漫漫長路，是由白晝到深夜的漸變。</p>



    每向前一步，周遭景物都會變得更加黯淡，血腥氣也更重。</p>



    寧寧在雪與霧裡一直往前，竟在路邊望見數道半透明的人影，看樣子正是當年活著的士兵，恍如大戰仍未發生一般，在雪地裡彼此交談或緩步前行。</p>



    “那是‘念靈’。”</p>



    賀知洲在一旁悉心解釋:“當已逝之人對於某件事的念想極為強烈，就會留下這樣的幻影，相當於當時的記憶重現。”</p>



    寧寧恍然地“噢”了聲，這東西相當於修真界的腦電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