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嬰 作品
127、番外四
陡然長龍一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前行,所過之處白芒紛飛。
道道劍氣如光似影,不過須臾,便將堆積的雪團削砍出栩栩如生的稜角與輪廓,原本空蕩的天地間,突然多出幾隻不會動的兔子、貓和飛鳥。
劍芒無形亦無蹤,如飛箭掠過裴寂耳邊,毫無徵兆地,忽然有道劍氣悠悠停下,在他頭頂打了個旋兒。
從樹梢落下個圓滾滾的雪團,恰好砸在寧寧腦袋上。
小姑娘“哎喲”了一聲。
這道下意識發出的嗓音又輕又細,聽得他心口也隨之一動。
裴寂抿了笑,低聲道:“別動。”
寧寧很聽話地沒有動彈,由於微微低著頭,裴寂只需要一垂眼,就能見到她頭頂的雪花。
那個雪團並不大,落到她頭頂時轟然碎開,變成了四分五裂的小球。他伸手將其一一拂下,聽見寧寧小聲道了句:“好冰哦。”
她時刻關注著裴寂的舉動,因而能十分明顯地察覺到,對方手上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他有些遲疑地開口:“這個雪團裡……有張紙條。”
“紙條?”
寧寧兀地抬起腦袋,引得雪屑嘩啦啦往下落:“上面寫了什麼?”
“它寫——”
裴寂斂眉低頭,視線掃過紙條上的雋秀小字,即將要出口的字句全被堵在喉嚨裡頭。
那張藏在雪團裡的紙條,白紙黑字、一筆一劃地認真寫著:[祝裴寂生辰快樂]。
四下紛亂飄飛的雪花陡然安靜了。
原本清明的思緒變成一片空白,整個世界裡,只有他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
裴寂茫然抬頭,見到寧寧晶亮的眼睛。
陽光墜落在她長睫上,如同破碎的浮光掠影,在那雙漆黑瞳仁裡,笑意幾乎要滿滿溢出來。
“裴寂。”
她揚起唇角,臉頰現出小小的梨渦:“想起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嗎?”
從沒有人為他慶賀過生辰。
裴寂近
乎於慌亂無措了。
“我的天,終於不用裝了!來來來,看看我給你準備的禮物!”
賀知洲爆發出驚天狂笑,毫不留情地伸出右手,把自己堆的雪人肚子破開大洞。
在洞口之內,赫然裝著他與林潯準備的一個深黑色長箱。
鄭薇綺一劍把雪人劈成兩半,裡面也藏了個頗為精緻的小盒。
天羨子嘴角狂抽,看著自己兩具無端慘死的屍體,心頭劇痛。
“我還是覺得,我想的那個法子最好。”
鄭薇綺輕哼一聲:“試想一下,當裴師弟早上起床出門,一抬眼,就能看見我們每個人抱著禮物——多震撼啊。”
“林師弟的策略也挺不錯啊!”
賀知洲拍拍小白龍肩頭:“用雪堆出祝福語,浪漫死了。”
“你們不懂,這才是咱們劍修的情調。”
天羨子道:“這祝福吧,就應該用劍氣傳達——來來來,裴寂乖徒,快看看為師給你準備的禮物,千年結成的蘊神花,對修行絕對大有裨益。”
“還有我我我這個!”
賀知洲咧嘴傻笑:“我和林潯師弟沒什麼錢,湊著靈石買了件冰蠶衣,你穿上肯定不錯。”
前面這三位都是為劍痴狂的窮光蛋,掏空了私房錢,才終於湊出幾件禮物來。
孟訣笑得溫和,充分展現了有錢人的基本素養:“裴師弟,聽聞你得了承影劍,我已向鍛劍堂報備,今年你去鍛劍,靈石都算在我頭上。”
鄭薇綺嘿嘿兩聲:“小師弟,獨家孤本,你懂的吧。”
“什麼獨家孤本?”
天羨子義正辭嚴:“鄭薇綺,你作為師姐,絕對不能帶壞師弟!今日情況特殊,以後若是再讓我見到這種東西,可就全部沒收了!”
孟訣點頭:“師尊至今沒有道侶,的確是時候被帶壞一下了。”
鄭薇綺若有所思:“師尊,你看到雪瀟被真霄劍尊剜去心頭血了嗎?”
“什麼!”
天羨子訝然驚呼,條件反射地應聲:“想要她心頭血的,不是迦蘭少城主江肆嗎!”
啊哦,暴露了。
這是《修真風月錄》裡的情節,當初鄭薇綺在學宮上課時悄悄翻閱,被他收繳過一本。
最後當然是天羨子不捨晝夜地把它看完了。
——這丫頭就是想
要套他的話!孽徒,這幫孽徒!
他們這邊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來吵去,而那陣由天羨子掀起的風雪,已經不知何時靜下了。
耳邊響起的聲音都格外模糊,裴寂怔怔站在原地,不知應該作何表示。
道謝?收禮?亦或是用更加珍貴的禮物作為回贈?
對於這種毫無經驗的事情,他全然不知曉下一個步驟。
“裴小寂。”
腰間的承影悄聲開口:“你沒事吧?”
要說它不擔心,自然是假的。
“生辰”這兩個字,對於裴寂而言,無異於一種惡毒的詛咒。
承影陪著他長大,親眼見過那個女人怒火焚身、狀若癲狂的模樣,每到裴寂生辰之日,她的瘋勁都會猛然暴增,憤怒到頂點。
打罵之餘,那些令人噁心的、滿含羞辱性的言語,饒是承影也不願去回想。
也出於這個原因,往日每到這個時候,裴寂都會消沉許多。
同樣地,因為那個女人的緣故,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固執地認為,自己的降生是個令人厭煩的、不可挽回的錯誤。
此時此刻它提心吊膽,好在這份擔心似乎有些多餘。
在靜謐的大雪裡,寧寧一言不發地伸出手去,輕輕攥住他衣袖,安慰似的晃了晃。
她的觸碰像是鑰匙,將裴寂從混沌的記憶裡一把拉出,終於回到現實。
他的神色仍舊很淡,如同深冬裡每一處寒冷的角落,然而在長袖之下,裴寂卻反手一握,用指尖勾住她指頭。
用了叫人無法抗拒的力度。
*
天羨子作為師尊,在今日總算大方了一回,聲稱要在夜裡帶大家去山下最好的酒樓胡吃海喝,慶祝小徒弟生辰。
這會兒距離晚上還有一段時間,眾人先行回了院落歇息,寧寧幫裴寂抱著兩個禮物盒,來到他房屋裡。
她心情不錯,一路上哼著小曲,把盒子放在書桌後眉梢一揚:“裴寂,你不想知道我準備了什麼禮物嗎?”
話音落下,寧寧卻沒得到應有的回答,在轉身面向他的剎那,落入一個帶了寒氣的擁抱。
裴寂體寒,近乎於渴求地索取著她周身的熱量,手心冷得像鐵,覆在脊背上暗暗用力。
他的聲線很啞:“你告訴他們的?”
在清冽的木植香氣
裡,寧寧能感受到他胸膛隨著呼吸的起伏。
她喜歡這股氣息,用臉蹭蹭裴寂胸口:“嗯。你不喜歡?”
他應答得艱澀:“……喜歡。”
怎麼會不喜歡。
只是那樣的情感太過熾熱,身為容器的他狹小又破損不堪,幾乎無法承受如此濃烈的情愫,一時間惶恐到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他曾經萬萬不敢奢求的一切。
寧寧卻將它們帶來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