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28章 萬歲爺今晚留下嗎?
如約忙上前接了小宮女手裡的杯盞,半跪在腳踏上喂她,一面道:“奴婢見娘娘總不好,怕有邪祟衝撞了娘娘,上英華殿給娘娘祈福消災去了。”
金娘娘勉強咧了下嘴,“我哪兒是被克撞了,不過是累了,想病一病而已。”邊說邊又躺了回去,“我病成這樣,各宮有沒有來人問候?”
如約搖了搖頭。
“唉,我的人緣確實不好,她們都盼著我死呢。”金娘娘說罷,偏頭嗤笑了聲,“可她們高興得太早了,我的今天,未必不是她們的明天。個個都是外頭送進來的,誰又比誰高明!”
所以說,金娘娘偶爾也有通透的時候。如約甚至在考慮,如果皇帝果真打壓了金瑤袀,也許有朝一日能和金娘娘結成同盟也不一定。
可惜她的設想太樂觀了,金娘娘的通透,只在對皇帝徹底灰心的時候。
當天夜裡,皇帝還是來了。那時金娘娘擦洗完,吃過了藥,正是要睡下的時候,聽見外面通傳,說萬歲爺來瞧娘娘了。如約親眼目睹了什麼叫死灰復燃,那張泛著黃氣、病懨懨的臉,一下子恢復了神采。兩眼熠熠有光,彷彿迴光返照,撐著身子就要下床迎接。
還好皇帝進來得及時,見她要挪動,上前壓了手,“躺著,別動。”
金娘娘便柔弱地躺了回去,嘴裡說著:“臣妾失禮了,聖駕面前不知進退……”
這不知進退,說的是現在,也是浴佛節那晚的莽撞。
金娘娘的委屈,在心上人來後如數迸發出來,只管咬著嘴唇,淚如泉湧。
皇帝見狀嘆了口氣,“你這是做什麼呢,氣急敗壞地,糟蹋自己的身子。你進宮五年了,五年還沒想明白,你是朕的人,像枝頭摘下來的果子,裝進食盒裡,就和那棵樹不相干了。朝堂上發生的事,朕不能仔細和你說,但一切主張都是深思熟慮過的,你也要體諒朕的難處。你在宮裡好好的,位份在這裡,誰又敢輕慢你?外面的事暫且還沒決斷,你先鬧起來,要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豈不是讓人說朕徇私?”
金娘娘聽得一知半解,腦子裡全是皇帝的溫柔語調。好像壓根兒沒鬧明白,人家話裡有話,打算藉著她那一鬧,狠狠查辦她父親了。
她只顧淚眼婆娑地埋怨,“臣妾以為您再也不顧念我了,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皇帝的語氣裡透出冰涼的無奈,“朕何嘗不顧念你了?”
“您不是讓我去守陵,讓我做承衣刀人嗎。”她越說越委屈,伸出兩條圓潤的胳膊邀寵,“萬歲爺,您抱抱我。抱抱我,我心裡就好過些……”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如約聽到這兒,便悄然退到廊廡上去了。
天心一輪月,照得滿地如練。快要十五了,月亮又大又圓,沉沉地吊在天頂上。院裡的海棠樹越長越高了,被風一吹,沙沙有聲。燈籠的光照不到那裡,它痛快地沉浸在月華里,顯得孤寂又清高。
蘇味對插著袖子,站在離她一丈遠的地方,也這麼茫然看著天頂。
彼此之前交集得不多,偶爾對望一眼,都客氣地笑了笑。
“姑娘這狄髻,戴得有些奇怪。”蘇味打量了她兩眼,“是不是缺了什麼,看上去和旁人不一樣。”
如約“哦”了聲,“缺了一支頂簪,只好拿別的簪子插住。”
宮人的頭面有規定的式樣,每人一整套,一樣都不缺少。蘇味有些奇怪,“好好的,怎麼把東西弄丟了?”
如約耷拉著眉眼道:“不是弄丟了。那天浴佛節,章總管打發我進去伺候萬歲爺洗漱更衣,錦衣衛的餘大人仔細,在門前攔住我,把我的頂簪拔了。”
蘇味遲疑道:“被餘大人拔了?後來沒還給姑娘?”
如約說是,“想是後廊上起了火,大家都有些忙亂,一時忘了。”
“這都幾天了,再忘也該想起來了。”蘇味搖搖頭,“餘大人辦事一向縝密,這件事竟疏忽了。姑娘得閒找他討要去,上值的時候不得用上嗎。”
如約說是,“近來我們娘娘身上不好,我走不開。也沒法子為了一支小小的簪子,專程往錦衣衛衙門跑。”
御前的太監都不是等閒之輩,短短的幾句話就窺出端倪來了。不過不便說透,蘇味牽著唇角笑了笑,“這事兒難辦啦。”
如約知道,這顆種子算是埋下了,早晚會長成參天大樹的。眼下另一件事更為要緊,又試探著問蘇味:“師父,萬歲爺今晚留下嗎?”
蘇味發笑,“這姑娘,問得古怪不古怪!金娘娘都病了,總沒有萬歲爺侍疾的道理吧。”
如約紅了臉,“我糊塗了,讓師父見笑。”
蘇味剛要開口再和她打趣兩句,忽然腳下退後兩步,恭敬地蝦了腰。
如約回身看,見皇帝從殿門內邁出來,那麼冷而硬的神情,垂下眼,視線落在她頭頂,“缺了東西,去內造處領。本來就是當值發放的分例,弄丟的也不少,沒有必要特意向餘大人討要。宮內人,少和外面的官員來往為好,免得落人口實。朕記得曾經告誡過你的,你若是不聽,自掘墳墓,到時候朕也保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