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你殺不了他。
如約疑惑地望著他,“會上一次親,有這麼大的功效?”
“功效不在此,在錦衣衛查不查你。”他轉開臉,眯著眼望向遠處,輕描淡寫告訴她一個消息,“我已經把那個嬤嬤解決了,她活著一日,就一日威脅你的性命。我可不願意那個拿我當心上人的姑娘,死得不明不白。畢竟心甘情願瞧上我餘某人的不多,我得好好珍惜,讓她活得久一點。”
如約驚異於他的顛倒黑白,更對他處置烏嬤嬤這件事怒不可遏,“你為什麼要殺她?她不會往外說的!”
餘崖岸覺得她幼稚得可笑,如果她長久在宮裡,甚至貿貿然刺殺皇帝,烏嬤嬤為了撇清,自然不會說出去。但她註定刺殺不成,還會出宮頂著魏姑娘的名頭留在他身邊。到時候如果有政敵想扳倒他,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只要找見那個嬤嬤一盤問,就能牽扯出五年前的許家,那麼對她或是對自己,都是一件麻煩事。
別讓無足輕重的人威脅到自身,寧殺錯不放過,是他能活到今天的訣竅。否則他樹敵無數,早就被人拽下來了。
她氣湧如山,他覺得大可不必,“事情已經辦完了,你現在抱不平為時已晚,人也活不過來。你既然有一往無前的決心,就要摒棄婦人之仁,為什麼還在為那些細枝末節耿耿於懷?我替你掃清了潛伏的隱患,你不感激我就罷了,還在質問我。千萬別讓我覺得幫錯了人啊,魏姑娘。”
這話說完,如約也冷靜下得沒錯,雖然為烏嬤嬤扼腕,但換個立場想,有這樣一個要緊人物存在,對她確實是種威脅。
輕吁了口氣,她終於放下心氣兒呵腰,“那我就多謝餘大人維護我了。”
“好說。”他淡聲道,“我也是為了我自己。”
如約沉默下來,有個問題她琢磨了很久,總也找不到答案,今天趁著有機會,到底問出了口,“大人明明知道我的打算,為什麼還放任我在宮裡,不向皇上揭發我?”
餘崖岸目光流轉,“你殺不了他。”
僅僅一句話,便讓她灰心不已。
是啊,有時候她確實懷疑,自己是否有這個能力殺他。那是皇帝,身邊一時也不斷人,就算她尋見機會行刺,以自己的身形和力量,真的能夠傷到他嗎?
當然,餘崖岸給她的重擊,還不止於此,“金娘娘送你上龍床,你沒有妄想在枕蓆間行刺,算你聰明。不要以為他只是個養尊處優的貴胄,也別以為他只需動動腦子,就能號令天下。我要是和他過招,未必是他的對手,當初晉王行狩遭人伏擊,一人殺了十六名死士。身上的血,全是那些死士的血,他連皮都沒破一塊,你就該知道,以你的力量,能不能殺他。”
如約愣住了,她一直以為皇帝不懂拳腳功夫。看他的模樣,只是個能謀擅斷的富貴閒人而已。
“大人是在誆我吧,他有那麼好的身手,為什麼從來沒有聽人提起?”
餘崖岸道:“宣揚得盡人皆知,不是他的作風。”
所以就是瞞過眾人,扮豬吃老虎,連進宮五年的楊穩都沒有探出內情。現在餘崖岸告訴她這些,是為了徹底讓她死心嗎?她偏不!反正從她決意報仇時起,就沒打算活下去。只要逮著機會,她一定要試一試,不管成敗都是賺的。
她臉上神情瞬息萬變,盡被餘崖岸看在眼裡。幹他們這行的,人心摸得透徹,沒想到這麼一個柔弱的姑娘,竟有那麼大的決心。
好在宮裡待不了多久了,早些出去,大家都省心。只要在出宮之前確保她不會莽撞行事,這事兒就能掩住了,遂又給她緊了緊弦兒,“楊穩在我手裡,姑娘辦事要三思。還有浴佛節前一晚的話,請問姑娘,還算數嗎?”
他一再提及,她羞愧難當,面紅耳赤道:“楊穩我自然是要顧全的,那句話算數,大人想讓我怎麼樣?”
他笑了笑,“算數就好,只怕姑娘翻臉不認人,餘某難免傷心一場。不過單是一句心上人,不足以讓人放心。請姑娘給我一個承諾,將來出宮,自願跟隨我。”
如約不會在這種事上和他計較,畢竟離出宮還有時日,有沒有那一天都難說。當即道好,“只要你不動楊穩,全依著大人的意思辦。”
“即便我已經娶妻生子?”
她說是,“為妻還是為妾,對我這種人來說,無關緊要。”
好得很,這份灑脫來源於不在乎,要讓她順服,看來還有一段路要走。
這場談話雖不算愉快,但至少酣暢,他還是很滿意的。畢竟她的堅持,維繫不了多久了,等她出宮,再談妻與妾的問題,也許會有不一樣的答案。
知情識趣的魏庭和掐著點兒,見火候差不多了才又出現,對餘崖岸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大人蒞臨。”
點頭哈腰忙於應付餘崖岸,連女兒都差點顧不上。待要走時,才想起這個不甚相熟的女兒,轉頭吩咐:“家裡人知道你在娘娘跟前做女官,都很為你高興。你要好生侍奉主子,事事聽從差遣,千萬別惹娘娘生氣。往後每年都能見上一回,明年端午我再,“大人請……日頭毒辣,大人走在陰涼處,沒的曬傷肉皮兒。”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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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金夫人來過之後,不知給了金娘娘什麼定心丸吃,她消停下來了,不再急得團團轉,也不想著去央告皇帝和太后了。只是靜靜坐在自己的寢宮,抱著羊角,看著外面逐漸炎熱起來的春光發呆。
如約在落地罩外站班,不時地看她一眼,她湊在南窗前,半天也沒挪過身。
叢仙端著茶水糕點進來,一樣一樣擱在金娘娘面前,和聲道:“娘娘,今兒中晌沒有好好進吃的,別傷了自己的身子。奴婢讓小廚房做了您愛吃的茶食,您用上一點兒,再歇個午覺吧。”
金娘娘方才回過神來,扔了手裡的貓,嘆道:“還真是,這會兒已經餓起來了。”
總是心情再不好,也沒耽誤吃東西。吃飽喝足了,臉上也有了點笑模樣,上廊子前後轉了兩圈消消食兒,回到內寢睡午覺去了。
主子歇了,底下的人也能松泛松泛。除了門前侍立的人,餘下的可以退到茶房裡,喝點茶水,閒談閒談。
如約和叢仙她們進門的時候,正遇上鄭寶和另一個太監咬耳朵,不知說了什麼,口沫橫飛。
見她們進來,立刻就停住了,捧著杯子站起身,笑道:“姑姑們辛苦,快坐下歇歇腳。”
叢仙見他神神叨叨,譏誚道:“怎麼了?有話不能當著我們的面說?”
水妞兒嗤笑,“八成又是什麼狗不拾的歪新聞。”
鄭寶聽她們這麼說,反骨就起來了,一面給如約遞水,一面反駁,“還真不是歪新聞,是個極大極要緊的新聞。”
大夥兒都朝他看,臉上掛著質疑的神情。這宮裡,還有什麼是比皇上整治金閣老更令人震驚的?
乾珠笑著調侃,“你就是說誰的院子裡,母貓生了狗崽子,也夠不上極大極要緊。”
大家哈哈一笑,轉過身去挑揀茶點。
鄭寶有點著急,“貓兒生狗崽子有什麼稀奇,我的消息可比這個稀奇多了。”說罷壓低了嗓門,“我有個好弟兄,在東長房裡住著,就住在蘇味隔壁。那天蘇味從廊下家回話,正好被我那弟兄聽見。你們猜怎麼著?萬歲爺要冊封皇后啦!”
眾人大吃一驚,“要冊封誰?”
鄭寶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冊封誰,沒聽真周,隔著窗戶紙呢,料蘇味給人家比劃了。橫豎不是咱們娘娘,金家都鬧成這樣了,除非萬歲爺有意赦免金閣老,抬舉金閣老當國丈。否則這等好事兒,落不到咱們娘娘頭上。”
如約端著茶盤,暗暗嘆了口氣。
早前在針工局的時候,知道金娘娘是貴妃,將來有做皇后的可能,她才想盡辦法進永壽宮來的。沒曾想運勢不太好,皇帝早就存著扳倒金閣老的心,金娘娘當皇后的願景勢必落空,往後也許要見皇帝一面都難了。
也是,金娘娘的性子和為人,確實不適合統領六宮。但這個時候忽然要冊封皇后,是皇帝明著向朝野內外宣佈,要打散那些舊臣的聯營了。
大家開始猜測皇后的人選,看著誰都有可能,誰又都沒有可能。
“沒準兒要從官員家眷中重新採選,或是有人舉薦,說哪家的女兒溫順嫻靜、知書達理,這麼一提溜,說上來就上來了。”
每個宮室都是一個緊密的團體,宮人和主子的關係,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大家當然希望金娘娘能重新輝煌起來,想當初他們永壽宮的人,走出去多氣派,誰見了不給三分面子。如今混得一日不如一日,金娘娘要倒臺,他們這些宮人也跟著倒黴。要是宮裡有了皇后,名正言順壓金娘娘一頭,就憑金娘娘那脾氣,不和皇后打起來才怪。
這麼一想,冷汗直冒,回頭別散了攤子,他們這些人又得重頭開始做孫子。可瞧著金家這態勢,金娘娘想起復是不大可能了,除非外面打瓦剌的大將軍是金家人,且取得了空前的大勝利。金娘娘換個靠山,興許還能湊合湊合。
大夥兒托腮的托腮,靠牆的靠牆,灶火說:“冊封皇后,大赦天下嗎?要能赦,金閣老沒準兒能活命。”
鄭寶說:“冊封皇后大赦什麼天下,等皇后生了太子再說吧。到那個時候,不知道金閣老還在不在,怕是想赦也來不及了。”
於是大家一致商定,這件事還是別在金娘娘跟前透露。早知道早生氣,晚點知道,還能過兩天太平日子。
眼看著要到端午節了,大家的興致又轉移到了過節上。水妞兒問在座的大宮女:“你們上司禮監記名沒有?今年見不見家裡人?”
叢仙說:“見啊,一年到頭盡是當差,也念著家裡人呢。聽說我哥哥今年剛得了個兒子,我娘盼了多年的大孫子,終於有著落了。”
水妞兒又問如約,“你呢?應選兩年多了,想不想家裡人?”
如約淡然笑了笑,“我沒在家裡長大,家裡人也未必想見我。今年就算了,或者等明年,再看機緣吧。”
她這麼一說,大家都為她惋惜。這麼好的姑娘,竟是不得家裡喜愛的,換了別家,不知多待見這樣的女兒呢。
但人家的傷心事,必定不願意多說,乾珠打岔道:“沒什麼,我今年也不見,橫豎在宮裡,能出什麼岔子。家裡頭一畝二分地,爹孃身子都健健朗朗的,也沒什麼大事兒。見了反倒難過好幾天,愈發惦記著想出去,還不如踏踏實實待著,掰著指頭數日子得了。”
如約隨口應了聲,“我也這麼想來著。”
五月轉眼就到,端午過節要應景兒,五月初一起,宮人們就換了五毒艾虎補子。各宮也籌備起來,大殿兩旁擺上了菖蒲和艾盆,正門上掛了仙女執劍降毒的吊屏。宮女們閒著,拿五色絲編織裝蛋的網兜,一根粗線栓在交椅扶手的兩端,絲線交叉起,就能織出天羅地網。到了正日子,小廚房算著人頭給他們預備粽子和雞鴨蛋,把蛋裝進網兜裡,懸在腰上。太監們有時候也自我調侃,笑著說這回齊全了。這是傷心話,沒人知道該怎麼接,就是一笑而過吧,都不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