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第 61 章 獨幹千枝長,濃陰...

 如約有些意外,訝然望著章回,但礙於周邊有人,不好直問出口。

 章回點了點頭,意思是您什麼都別打聽啦,就是您想的那麼回事兒。

 “夫人請吧。”他含蓄地比手,把人往外引。

 如約彷徨地扯了扯身上的麻衣,“我這還戴著孝呢,怕是不妥當吧。”

 章回說不礙的,“夫人行孝,是人之常情,哪兒有讓您脫孝見客的道理。您也別犯嘀咕,就是去說兩句話,主子慰問慰問罷了,別驚動旁人,您只管跟著來就是了。”

 如約說是,忙撣了撣身上的灰,把手裡的紙錢交給聞嬤嬤,讓她接著燒化,自己悄沒聲兒地隨章回出了門。

 這椿樹衚衕是個小衚衕,七拐八扭的分支很多。從魏家出去,往東走上一程,有個抄了底的死衚衕,衚衕口上只要有個人把守著,就是個避人耳目的好地界兒,誰也聽不見裡頭的人說了些什麼。

 如約獨自順著牆根兒往前,章回還沒進死衚衕就頓住了步子。皇帝的馬車停在一棵香樟樹下,外面季鳥叫得震天響,她伴著一陣陣的吵嚷聲,一步步走到了馬車前。

 抬眼看看低垂的捲簾,心道還是沒能忍住啊。那天說得那麼透徹了,她以為他會自矜身份,會重新撿起皇帝的從容,自此以後謹守人君的本分,等著她去撩撥,結果竟是她想當然了。

 有時候她也琢磨不明白,怎麼男人沉溺起來,比女人更癲狂。是因為地位太高,太有權勢。一切盡在吾手,所以肆無忌憚嗎?

 無論如何,他能來,她就很高興,魚上鉤了,往後可就掙不脫了。

 她屏息凝神,衝著車內的人福身,“臣婦,恭請聖安。”

 可是簾幔沒有打起來,車裡的人沉默了片刻,才飄出一道聲線,“朕不太放心,過來瞧瞧你。生死自有天定,望你節哀,不要太過傷心。”

 如約復又俯身,“謝皇上垂詢,父母離世,於臣婦來說猶如滅頂之災。臣婦獨自漂泊在金陵,雖然不能得父母庇佑,但有大人在,尚且知道來處。往後……往後我就是孤身一人了,人世間還有什麼值得留戀。不過活一天算一天,只等時候到了,和父母家人團聚吧。”

 其實這話,正應了她長久以到最後情難自抑,悲聲哭泣起來。

 車輿內的人見狀,到底還是沉不住氣,抬手打起了垂簾。

 她一向沉著冷靜,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緒,像上回手臂被餘崖岸劃破,他只看見她眼睫上沾染的細碎淚珠,卻沒有看見她的言行有半分失態。這回她掩面痛哭,他親眼目睹了,心頓時被攥起來,才發現她的脆弱令人動容,饒是鐵石心腸的人,也要被她砸碎了。

 他從車上下來,探出手,想去觸摸她,但還未抵達就發現不妥,只好怏怏收了回來。

 然後應該怎麼安慰她呢,朝堂上面對臣僚,不管是厲聲敲打還是軟語拉攏,他都遊刃有餘,唯獨安慰女人這方面,他實在是十分欠缺。

 搜腸刮肚想了半晌,他乾澀地說:“我們年歲漸長,總要面對許多分離,看開些就是了。朕還記得先帝升遐,朕悲不自勝,本想在先帝靈前守夜,先太子不準,那種想哭也找不著墳頭的彷徨,更是令人痛苦。你還好,能在靈前敬香燒紙,只要盡了心,仙去的人會看見,日後在天上,也會接著保佑你的。”()?()

 如約聽他這麼說,方從衣袖之後露出一雙紅紅的淚眼,“先太子不準皇上守靈?這事兒做得不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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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笑了笑,“不光不準守靈,還不準朕成服。因為先帝病逝前最後一個召見了朕,先太子心有芥蒂,說是朕氣死了先帝,要問朕的罪。”()?()

 這種內情,若不是要拿來寬慰她,應該這輩子都不會再提起吧。()?()

 如約怔怔望著他,大致拼湊出了先帝駕崩後,他們兄弟生死爭鬥的前因後果。但這也是他的一面之詞,若不是他早有不臣之心,先太子為什麼會如此忌憚他?再者他不是早就為謀逆做了準備嗎,否則就算遭遇了不公,也沒有能力立時興兵,把先太子斬殺在靈堂裡。

 橫豎是大仇當前,再也無法逆轉,東宮官員及家眷的性命,不該是他宣洩怒氣的犧牲品。

 不過也因他打了這個岔,她倒是止住了哭,赧然道:“臣婦唐突了,在皇上跟前現了眼,請皇上恕罪。魏家是小門小戶,怎麼敢勞動聖駕親臨呢。皇上來過了,臣婦感激涕零,這地兒不是您該來的地方,請聖駕快些榮返吧。”

 她字字句句都客套,不經意間營造的距離感,讓他覺得身心不暢。

 他壓抑再三才道:“朕跑這趟,是為了兩句家常的又如何,難道這就是不守婦道嗎?”

 如約是頭一次見他言語出格,沒有帝王的體面和威懾,完全就是尋常男子的抱怨,抱怨她不解風情,抱怨她不知道疼人。

 她抬眼望著他,抿住了唇。

 他穿一件玉白圓領袍,領口鑲滾著石青色的欄杆,因情緒起伏,鬢角有微微的細汗,稱得臉色愈發清朗。

 早在她頭一回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應當是那種無情無義的鐵血君王,直到現在,即便他微服出現在椿樹衚衕,她對他的感覺,也依舊是仇恨又畏懼。所以他的不快、他的怨懟,短暫地讓她生出一絲錯亂和恍惚。恍惚的時候略長了,視線在他臉上停留的時間也略長,她看見他臉上浮起不自在的神情,倉促地迴避了她的目光……眼睫蓋下來,蓋住了眼底的光。

 “朕還是食言了。”他說,“近你遭逢變故,宮裡也待不住了。”

 如果她當真那麼清醒,對他沒有半點感情,他說放下,也就放下了。但她總是反覆看他送她的那個墜子做什麼?一看就是好半晌,然後失魂落魄,茶飯不思,這不是佐證是什麼?

 他聽了外頭呈報進來的消息,心底也有幾分歡喜。他等著她鬆口,接下來的一切都讓他來安排,總有辦法圓滿解決的。可她古板,完全不給他這個機會,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讓他產生了有勁兒沒處使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