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未晞yz 作品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三千頑疾

他漠視自己性命的時候怎麼不提醒自己這句話?

“我的性命我自己知道,用不著他人操心,倒是大人你,該時刻記著性命重要。”

“他人?”

李賢含混地笑了笑,反覆交雜的痛覺像是瀑布,像是水擊浪花,快速灌入了他的大腦。

“故而臣在公主心中就是一顆可以被隨時捨棄的棋子?需要則用之,不要時便可一箭射死?”

許梔走了兩步,把之前讓阿枝帶來的食盒又放在了一旁。

她覺得李賢現在還在重傷,精神狀態不好,聽不明白話。她簡直不欲與他繼續說下去。

對方揪著他人兩個字就開始各種腦補,文官對別人話中延伸拓展能力沒話說,但就是容易想太多然後把自己玩兒死。

“惜命二字是你跟我說過的,自己怎麼倒忘了?”

李賢也怕是在朝堂上摸爬滾打久了,腦補的能力實在一流。

“臣不敢忘。”

……這語氣不像是李賢說出口的話。

她語氣稍冷,他就稱臣。

“不是說了私底下不需要稱臣,”

許梔才發現他只穿了件單衣,

“你腕上怕傷了筋骨,以後少些執劍吧。”

“臣的確並不適合有武功。”

“你可以治好自己。”

她躲開與他的視線,重新落到新白傷布上。

許梔知道病人難免有心情低落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回事,在李賢身上,她更是缺少耐心。

若是之前,許梔難免會繼續寬慰他,不過現在,她深知要想讓這些聰明之人能在她手下辦事,慣用的示好是不夠的。

她姣好的面容上浮現了一個狡黠的笑。

“有武功的時候,你動不動就要去交朋友,還跑去殺人。沒有武功,你就沒法到處惹是生非了。”

交朋友說的是荊軻,殺人說的是對張良。

至於惹是生非……

“公主是怕臣惹是生非,有意想廢掉臣的武功?”

由於離得近,她像是梳理斷層岩石的紋理那樣,順手理了理李賢散落在身前的發,這頭髮又黑又亮,手感還甚好,忍不住想握一綹在手心。

她完全沒覺得這舉動在古代完全是在調戲。

許梔鬆了手裡的一綹黑髮,“要不是你會武功,我也不會放心你去邯鄲,讓你受這苦楚。”

他經年沉霜,累月冰凍的神色略顯鬆動。

許梔看見月色入戶,“你還傷著,養好傷是當務之急。我要同章邯將軍商量一些事,你好好休息。”

“許梔,”

許梔剛起身,他突然撐起了身體,攥住了她的手腕。

李賢輕輕一拉就把她按回了床榻邊沿。

月色傾斜進窗簷,很靜,像是也撒上了雪,而地板上只有一灘影子。

然後,她聽到他的心跳聲。

像是很早很早之前,他們第一次確認身份那樣,他斬斷了自己的遲疑。

他說話沒有半點悲哀與彷徨,直接的言語,像是颶風,像是驚起大洋彼岸暴風雨的蝴蝶振翅。

許梔烏黑的眸中滌出乾淨澄澈的魂靈。

她眉間分明嬌柔,燭火漫成一汪凝脂色,錯雜著月的冷清與橘光的熾熱。

他墨色的眼睛深深望著她,上下轉動,要把她望進心裡。

“你可以試著信任我。”

李賢嘴上說得懇切,動作卻沒由來的蠻橫。

不等她回答,她被忽然收在雙臂之間,說話時,藥酒的酒氣也縈繞著到她鼻中。

下一刻,他埋首在她頸肩,落在她頸側的呼吸也越來越重。

她不知道自己和幾年前比起來有什麼具體的變化,無非是長高了點。她不是沒被他抱過,只是這次好像有些不同。

為了掩飾腰際被摟住的異樣,她也擔心一推碰到他傷了,便由他抱著。

許梔腦子沒那麼多逾矩的規訓,只道是抱便抱了。

反倒是李賢自己覺得不妥。

鬆開她的時候,她眼中已隱去一霎時的晃動。

任何時候,就算生死關頭,她都永遠都是這樣淡然處之。

李賢把這種淡然看成寒光,當成她的眼瞳偶爾微泛著冷意,這種凌厲近幾年越發見長,尤其是她白日命令楊端和把韓倉就地斬殺之時,寒冷晦暗,讓人如臨深淵。

她卻時而慣用一種溫和謙遜來偽裝自己,常令他想起來一個人,他同樣也有這種泰然自若的神色。

“月餘不見,張良把你教得很好。”

許梔笑笑,“不如你教得好。”

他微微怔住,只聽她道:“你教我在他人面前不可隨意袒露真心,又教我不要以身犯險,還教我要惜命。”

她是聽進去了,但李賢卻全部將這些話拋之腦後。

她將幾日前的揣摩直言不諱。

“張良能成我的老師,你不應該樂見於此?我本左右也想不通父王為何要讓他做我的老師卻又不給他少傅的官職。現在我想通了,”

揚起張精緻的臉,眼中飛浪灑過白沫的水花,她一笑,宛如雪中紅梅,鮮色月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