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三千頑疾
她垂眸,“章邯,呂澤二人會在雍城隊伍之中,這是巧合嗎?”
李賢靜靜地看著她。
直到她說:“我不知從何處確信大人不會背叛我。”
對許梔來說,李賢確實是最沒把握的人。
她這話一出,室內就只留下了咔嚓咔嚓的燭火聲,她以為他頂多就是會解釋,然後再說說他留在邯鄲城的初心。
“公主這算是在為張良而質問我?”
李賢挺好說話,也有些不好講理,通常陰晴不定,教人拿不準他的心思。
她當他還是個傷員,又或者又陷入了自我證明的漩渦,便想需要多加闡述。
“是你從一開始就沒和我說實話。在韓時,你把我入新鄭王宮的時間算好了,所以我才會在進宮的路上遇到張良。韓亡後,你原本是想在那個時候就幫助張良逃跑,卻沒想到我拿了王臣家資的賬簿,把他強行帶回了咸陽。後來,張良不為你所用,所以你想殺他。但現在我希望你能清楚,你們同朝為官,和睦相處。”
她說話時,當著她的面把一壺長脖子的酒拎到了手裡。
許梔看到他這個動作,不由得發覺他比她還能演,也就是說,他本可以自己動手,打碎藥碗完全就是為了讓自己進內屋說話。
李賢顧不得手腕有多痛,他只想暫時麻痺自己,奈何腦子卻依舊是可怕的清醒。
“你已打算給他謀個官職?”
許梔其實還有更多的心思,蒙毅回咸陽的時候提醒了她,‘張良沒有秦國官制的掣肘’。
許梔猛然理解到了嬴政的用意,他要他心甘情願地為秦國效力,而非脅迫。許梔不願意把張良弄成鳥雀豢養,他這樣的人的羽翼是如何也折不斷,她一面哀求著他能順應她所想,又一面恐懼他所代表著的漢臣含義。
如果少了正兒八經的官位,就像是一隻鳥兒少了該有的金絲籠。
這種話決然不能同李賢說明的,他是秦臣,但也是臣。許梔還沒搞清楚李賢之前去救張良抱有什麼心思,他若是發現她對張良還懷有束縛之心,往後可能更覺她手段冷血,不願與她為伍。
她哪裡知道她和李賢完全處在兩個思維維度。
所以許梔說:“張良如今既然為我辦事,仕途官位當一應俱全。”
“倘若他要的不只是這個?”
“良宅好田,金銀財寶張家確實不缺。”
她根本沒覺得頭頂上方那道目光已然恢復了銳利的鋒芒。
當日在雪原,她可不是這個態度。
“他要什麼你都給?”
而現在,她垂著眸子,眼睫撲閃撲閃地上下動,如振翅欲飛的蝴蝶。
許梔心裡七上八下的,他的話都刺探到這個地步了。大抵可以從李斯身上找點屬於李賢的歷史軌跡,他想要更多的權勢地位,她也可以理解,也可以謀取。
許梔想到史冊上張良那個所著名的謀略術。——令漢王厚遇封賞當日面刺之人,瓦解諸臣懷疑之心,穩固謀反之意。
若是一個韓人都能身居高位,那秦臣何嘗不會。
只聽她續言道:“只要他肯開口,我能給便給。”
“不行。”
光影在他高挺的鼻樑上跳躍,像是一雙無形撩動他感官的手,承壓的痛苦令他快要窒息。
他不想再聽到她說話,說對張良義無反顧的話。
他往後仰,他的視覺之中,她的五官重新陷於如紗霧般的黑暗之中,頓時不見她的瞳色,他又猛然想起在古霞口,他帶著獵物回到山洞中時,她伏在張良的身旁。
她是一個公主,就算她不是嬴荷華,但她的身份也是一個公主,她從韓國開始時就卑微地討好著他,不管不顧地央求一個叛臣的忠心,要保護一個威脅大秦國運之人的安全。
一種積蓄很久了的痛苦翻湧著,如有沉悶著一人在廣闊無垠的沙漠中徒步行走了千萬裡,分明就要看見春風與雨,但他只能得到雨後的彩虹所映照的斑斕?
他當然不甘心,當然不願再次一敗塗地。不知為何,好像只是去了一次邯鄲,怎麼就跟重新經歷了一次死亡一樣?
李賢腦海中深印著李澶白蕈夫婦自殺時的畫面,他好像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張弛著一種不可放手,不可退讓。
李賢眸色愈暗,偏偏她還在滔滔不絕。
“不行?為何不行,你當日不是去救……”
她這疑問的嘀咕,直接要從喉腔裡出來,竟在瞬間被他的動作給堵在了喉嚨裡。
好了。
許梔後頸一沉,她被猛地禁錮在了他的懷裡,她並沒有反抗,他開始沉沉地笑。
這下她是完全知道他們倆的談話是不在一個維度了。
她又不是白痴。
大概是整天和考古文物待在一起久了,又或者一直在思考誰是忠心的,誰容易跑偏。
她根本沒把男女之情當回事,所以在這事情上面她的反應總是要慢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