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晉江正版閱讀
風雪“呼呼——” ,拍打著窗格。
屋外天寒地凍,被窩裡溫暖如春。
謝無熾從夢魘中醒來時,鼻尖掛著汗珠,頭痛欲裂,低頭,不覺用陰冷的目光地盯著眼前懷裡的人。
時書正在沉睡,少年的臉白皙秀淨,鼻樑挺直,頭髮被揉亂在被褥,衣裳被他脫了個乾乾淨淨。
糾纏的腿,皮膚的觸感像絨布。
謝無熾躺回枕頭中,眼中倒映著屋子的橫樑,溺水般的窒息感仍鬱結在胸口,他很少做夢。這是來到這個世界,為數不多的夢境。
時隔一年,但仍然有現實世界的牽拉感。
應該是某個午後,他西裝革履坐在西海岸旁某個雪白的諮詢室內,坐姿輕鬆,老練的心理醫生放下文件挑眉:“哇,長相如此英俊、家境更是卓越,接受到的教育和人生履歷都很完美,這樣的人怎麼同時有心理障礙?”
謝尋微笑著,向他一點頭:“雖然話題很老套,但我幾乎不知道愛是什麼。”
心理醫生翻看他的病歷:“你的父親在國外擔任高級官員,母親在國內經營超過百億的連鎖酒店以及房地產事業,涉及科技文娛等產業,家庭收入保守在——”
謝尋打斷他:“那些並不重要。”
心理醫生哈哈地笑道:“我時常接待像你這樣精英家庭培養的人,表面看起來很華麗和昂貴,但實際上心理上有各種癖好,比如有的喜歡聽別人的慘叫,還有的喜歡抓人的頭皮,有的在性方面尤其開放,還有的有過殺人的幻想。”
謝尋側過頭看雪白牆壁上的一點斑痕,耳中聽到醫生說:“雖然很難以置信,但大部分人難以理解的瘋狂行為,其實只是在尋找從父親和母親身上缺失的部分。”
思緒有些散漫,心理醫生念他的履歷:“你從小跟母親生活在漢普頓的莊園內,和你最親密的保姆,但從你的母親意識到你對保姆產生‘媽媽’的感情後,趕走了她,走之前,讓她對你進行過嚴厲的羞辱,後來每半年就會更換一次保姆,防止你愛別人勝過愛她……哦……”
謝尋單手撐著下頜,白襯衫下的手臂支在椅子的手柄上。低著頭,不滿足於來的這個地方。
因為所有的話都是老生常談,所有的問題他一清二楚。
“你對親密關係的認知存在很大問題。”
謝尋說:“需要提醒你,我十幾歲就知道了,你是我看過的第十五個醫生。”
“哦,那你也很頑固,也許你應該試著改變自己。”
很難改變。
因為只有邏輯自洽才不會痛苦。
而改變是痛苦的。
……
謝無熾閉了下眼,從夢境中的縫隙抽離思緒,低頭。
時書似乎覺得很熱,稍微調轉了方向。謝無熾伸出一隻手輕輕捏著他下頜,仔細觀賞時書的臉。
完美的面孔,他身邊全是完美的面孔。時書臉頰白淨,下頜線清晰,清雋俊秀,沒有強烈的攻擊性,因為愛笑,夢中的唇邊也帶著笑意。
謝無熾還沒回過神時,便吻了上去,時書發出了輕微的夢囈。
謝無熾看著他,不知不覺,在黑暗中露出了笑,輕輕蹭了蹭他的鼻尖。
然後,他忽然在一種不適感中停下來,像舞臺上的演員突然抽離出戏劇。謝無熾的笑很生硬,從小都有聲音在耳邊說:“你應該多笑笑。”
於是謝尋對著鏡子練習弧度最體面的假笑,每次社交時維持在那個角度,剛剛好。不過這次, 弧度似乎超出了,所以笑了之後,謝無熾有一種失控感,讓他本能上覺得危險和不快。
一旦不快,一旦焦慮,謝無熾捏著時書的下頜,加重了自己的吻。
皮膚溫暖和細膩的感覺,以及觸摸到手的真實,懷裡抱著的人,讓他感覺好了很多,口中粘連出了銀絲,謝無熾喘著氣,蹭過時書白淨的耳垂。
喜歡。
每天早上,他都會對母親說,我愛你。
露出那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母親也報之以擁抱和微笑。
實際上,這個詞變成陳詞濫調,味同嚼蠟,毫無意義。十幾歲在他臥室裝監控,母親說,你骨子裡在尋覓那種便宜、低劣和爛大街的慾望,男人的髒地方對你有吸引力,你用那種低級的方式獲得快感,真噁心。
外在和內在是不同的,語言和微笑都是謊言,只有皮膚觸摸到的溫度是真實的。母親的手一直很冷。
他和心理醫生暢想過,如果殺人的話,他可能會對哀嚎、求饒感到冷漠,但會在意失血後人的溫度在流失的過程。
不過願意找心理醫生,大概也是他的暴露癖在作祟,而對方恰好又有保密協定,謝無熾其實對自己最終形成的性格很滿意。
非常的自信,心理防線堅固,不可動搖。
……
時書被蹭得很癢,下意識伸手去推,但只放在他的肩膀,便不再動作。
謝無熾不禁想起來,流放三千里的路程中,時書也很多次讓他這樣抱著,白天笑嘻嘻撩撥,不知不覺,目光開始不受控地追逐。
不過,此時謝無熾抱著他,心裡再次有了一種空虛感,還有荒唐之感。
他是一個非常自私的人,自以為極度的剋制,冷漠,只愛自己。原來想要的,就是這些。
……
可眼前這個人,不愛他,至少不是他理想的,能接受他的齷蹉和骯髒。
冷風往被子裡鑽,謝無熾抱著他,像抱住了這個世界,再次陷入沉睡。-
院子裡積雪甚重,請來的僕從今早剛來,一來便做了飯,地面積壓著一層一層的雪絮。
時書坐在桌子前吃飯,思考這麼大的雪,恐怕那條糧道又堵塞了。
果不其然,門外猛地響起敲門聲:“出來了!掃雪掃雪!每家每戶派出一人掃雪!”
時書加急刨完飯,穿著雪衣和杜子涵往外跑,回頭對端坐著吃飯的謝無熾揮了揮手:“走了啊!謝無熾,你慢慢吃,中午我和子涵不回來了!”
謝無熾平直的視線掠過同時穿上雪衣的兩人,道:“並不是非得去,我和監司裡說,以後不去當這個差。”
時書早揮了揮手大步跑出門外:“今天要小心,不知道山坡上有沒有積雪,如果再頂著雪崩的風險掃雪,恐怕會很難受。”
杜子涵:“哎!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謝無熾站起身,跟在了他們的背後。
時書沒想到,剛趕到山谷旁時,卻發現有兩撥人正在吵架。
時書放慢腳步,抬頭觀望,原來昨夜有森州的守城軍隊連夜清理積雪,如今這狹窄山道間勉勉強強開闢出了一條細路,但另一頭卻站著兩撥人,一撥人用車輪押送著糧草,推推搡搡,而另一撥人的旗幟上卻寫著“馮”字,押送的是銀餉,大概是急著趕路,不免擠成一團,正吵得沸反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