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冰山高處萬里銀(21)
皇太孫嘆息,“別懷疑,陛下也很沉痛。”
蘭山君嗤然一聲,“貓哭耗子假慈悲。”
太孫妃:“誰說不是?但他是陛下。”
她道:“舅祖父……他跟陛下自小長大,很多時候,他的念頭跟我們不一樣。他……他直接逼著陛下交出所有的罪魁禍首。”
“陛下心中愧疚又憤怒,但最終還是把幾個尚書和一批官員交了出:就當讓他們為阿明陪葬。”
蘭山君:“只說為段小將軍陪葬?”
太孫妃:“是。”
蘭山君閉上眼睛,“老和尚必定失望極了。”
太孫妃點頭:“元狩二十年,舅祖父殺了很多貪官汙吏,那段時間,但凡沾邊貪汙案的人都惴惴不安,但實在是太多人了,不能殺絕了去,於是拿重放輕,朝堂才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之中。”
也是同一年,十六歲的太子正式進入朝堂,看見朝廷弊端,便跟段伯顏志同道合,跪求皇帝整治吏治。
太孫妃說到這裡皺起眉頭,“我看見了必死的局面。”
皇帝當然不願意。若是按照他們的法子去,誰給自己賺銀子?軍餉可以不要,空餉可以不吃,但是總要有法子填補他的私庫。
皇太孫一直聽到這裡,而後將一杯茶水喝下去,打斷太子妃的話,道:“父親,舅祖父與陛下的矛盾越發深,直到無法避開……又揭開了折太師去世的真相。”
於皇帝而言,這不是一段光彩的往事,又是一道陳年傷疤,被自己的兒子和兄弟揭開,實在是難堪得很,便開始厭棄這兩人。
“這種情況下,有殺師之仇,陛下不再相信舅祖父,所以不會給兵讓他出徵蜀州——他怕舅祖父叛出洛陽。”
蘭山君卻覺得不對,“等等——按照老和尚的性子,不會在明知陛下厭棄的情況下還揭開當年的事情。”
皇太孫頓了頓,低頭倒茶,“確實如此……但他當年還想延續折太師的改政,陛下心中不快,後面的事情,也是順理成章。”
蘭山君猶豫,“是麼?”
皇太孫:“是。”
“元狩二十九年,陛下派你的祖父蘭槐蔭做帥將,又為了一舉殲滅蜀軍,震懾其他地方,便派了十萬兵馬前去。”
鬱清梧立刻問,“這十萬兵馬有假嗎?”
皇太孫:“無——”
太孫妃卻冷笑起來,“怎麼可能沒有。”
她輕聲道:“元狩十年到十八年,八年時間,陛下吃了十萬兵馬的空餉,元狩十八年,其中五萬虛兵給了舅祖父——”
她蹭的一下站起來,大罵皇太孫:“你瞞著這個做什麼——為什麼不敢告訴他們!”
她氣喘吁吁,咬牙切齒,話語越成五萬——讓舅祖父相信只有五萬!等到元狩二十九年,蜀州再次起兵造反時,舅祖父清點兵力發現不對勁—
—”
她大聲哭道,“當時本來還來得及的!”
“可陛下卻惱羞成怒,將他和父親誆騙入宮軟禁,不准他們說出實情,還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讓蘭槐蔭領走了這五萬虛兵!”
蘭山君雖然早有猜測,但還是聽了這話回不過神來,等回過神時,就見太孫妃嗚咽顫抖,字字泣血:“父親——父親是為了求陛下不要空報虛兵,不要枉顧百姓和戰士們的性命,這才喝下了毒酒——”
“他是被關在屋子裡,懷著最後一絲希冀絕望而亡的!”
“他求陛下放過舅祖父,放過東宮蜀臣,放過蜀州和蘭槐蔭帶去的兵——千錯萬錯,只在他一人之錯。”
他不該去查這五萬兵馬。
太孫妃壓抑著聲音痛哭道:“可他真錯了嗎?舅祖父最後那十二年,想起父親的死,揹負著父親的死,定然是日日啃噬著五臟六腑——他沒有挖掉奸賊的五臟六腑,倒是任由過往啃弒掉自己的!”
蘭山君聞言怔怔半晌,突然道:“實在是……駭人聽聞。”
也怪不得倪萬淵要去死諫了。
她搖搖頭,喃喃一句:“天下百姓,何其無辜,要將他們的命變成帝王腳下的玉階石,變成權貴的酒肉,變成別人的命。”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寫了9000字的!但是刪除故弄懸殊的劇情後就剩下了5000字qaq
還有四千字我往後面推一下進度,明天下午六點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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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山君五日去一次東宮為阿蠻授刀。鬱清梧雖然常去,但並不是想去就去的,還得要東宮召令。
可惜,皇太孫一直沒有召他。
蘭山君當時就猜她問鎮國公府的事情讓皇太孫為難了。
鬱清梧便先去了一趟刑部見倪陶。可倪陶看著他笑,“這幾日,我見了許多人,你來得算晚的。”
鬱清梧盤腿而坐,斟酌道:“我本想救大人,可瞧著大人的模樣,似乎是不需要我救的。”
倪陶聞言一愣,哈哈大笑起來,倒是跟平常的平庸謹慎不同。等笑罷,才面無表情緩緩開口道:“你剛入洛陽的時候,我便站在街上偷偷瞧過你。”
鬱清梧:“是麼?”
倪陶:“自然。你是鄔慶川的親傳弟子……我當然要來瞧瞧你。”
鬱清梧:“瞧我做什麼?”
倪陶:“瞧你,是不是與前人一般,要砍掉我的頭顱。”
鬱清梧冷不防聽見此話,心漏一拍,手便慢慢的縮進袖子裡,不動聲色問:“為什麼我要砍掉你的頭顱?”
倪陶緊緊盯著他,“都以為,鄔慶川會告訴你許多事。都以為,你是一把砍向我們的利劍。”
他譏諷一笑,嘲弄道:“誰知道,你與鄔慶川割袍斷義,又陷入了黨爭,更差前人多矣。我這條命,便又多活了五六年。”
鬱清梧沒有管他的冷嘲熱諷,而是將他的話在嘴巴呢喃一遍,再抬起頭時,已經問出了最關鍵的一句話:“你有罪?你的罪孽,你的兒子倪萬淵知曉嗎?”
倪陶便沒了剛剛的狂肆,臉色難看起來。
鬱清梧卻瞭然一點頭,“我瞧著,他是知曉的,也不認可你的罪,所以才被鄔慶川騙著走了這步同歸於盡的棋——是歹竹出了好筍麼?”
倪陶臉色陰沉,沒有回答,但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根乾枯的稻草。他心不在焉的將稻草一點一點的用力折斷,隨後忽然笑了笑,“你倒是嘴巴不饒人,只是手段不夠,心
性不夠——於是,便也不勞駕你來斬我了。”
鬱清梧知曉已然問不出什麼,便站起來,低聲問:“大人似乎是想我來持刀?”
他生得高大,一站起來,便遮住了倪陶面前僅有的日光。倪陶抬頭看他,好一會兒才道:“鬱清梧,你為什麼要做一個權臣,而不是直臣呢?”
鬱清梧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他只說,“我本為自己勢單力薄,根腳不穩,救不出大人而自責——此時倒是安心了。”
而後,他朝著倪陶躬身一拜:“當然,大人也可放心,清明時節,倪小公子的墳前,有我一杯祭酒。”
他轉身走出牢獄,進了衙堂,祝杉正提著一個人頭走出來,見著他笑道:“鬱太僕見完倪大人了?”
鬱清梧只當自己沒看見他一身的血跡和人頭,“見完了,多謝你讓我見他一面。”
祝杉擺擺手,“太僕也不是頭一個來的。前前後後,可來了不少人。”
鬱清梧笑笑,“我先回去,下回請你喝酒。”
頓了頓,又指向他的手,“這是犯了什麼事?”
祝杉:“奸/淫/幼/女,還死不承認。我直接給宰了。”
鬱清梧點頭,晚間跟蘭山君道:“祝家父子的路數,應會得陛下歡心。”
誰的面子都不給,該殺的直接殺,是一條孤臣路。
蘭山君便想了想,道:“至我死時,祝家一直長榮。”
鬱清梧就看了她一眼,原是一本正經說朝堂之事的,卻在此時神色莫名起來,而後輕聲道:“山君,我求你一件事。”
蘭山君:“嗯?”
鬱清梧:“你別總說死字。我聽錢媽媽說,言有言靈,死字說多了不好。”
蘭山君本是在寫字的手一頓,“我總說麼?”
鬱清梧:“嗯!”
蘭山君想了想:“好,那我以後不說。”
鬱清梧給她出主意,“不若說——至我長命百歲之前?”
這般也沒有說謊。二十七八歲本也是百歲之前。
蘭山君忍俊不禁,好笑的搖搖頭,又勾起手指頭算算,“再過不久,慶國公府應該就會去祝家提親了。”
這件事情應該是沒有變的。她道:“慶國公府倒是聰慧。”
先娶已經沒落的文淵侯府姑娘,不參與黨爭,又娶一個祝家女,得陛下歡心,怪不得之後比宋國公府更加昌盛。
鬱清梧卻突然笑起,祝家這樣起來……宋家會不會為宋知味去祝家提親啊?”
那洛陽城裡又要多一樁笑柄了。
……
等到蘭山君進東宮的日子,鬱清梧隨她一塊去。皇太孫和太孫妃正在用早膳。
太孫妃吃的都是稀粥,一口一口細嚼慢嚥,一點都不能吃快吃多。太孫跟著吃,招呼他們,“要不要也來一碗?”
蘭山君搖搖頭:“我們都不愛吃粥。”
皇太孫:“行吧。”
太孫妃好笑,“你若是吃不下了就別吃。”
皇太孫繼續埋頭苦吃:“其實還是吃得下的——但元娘,你下回別吃皮蛋瘦肉羹好麼?”
太孫妃:“多好吃啊。”
皇太孫苦著一張臉吃完,而後苦著一張臉讓人把碗筷收拾下去,繼續苦著一張臉道:“我知道你們今日來是為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