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未央 作品
第116章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昌邑大營,營門內的竹樓之上。
負手立於竹樓頂部的瞭望臺,眺望向睢陽的方向,周亞夫悠悠開口:“叛軍,有動作了。”
“——改自東強攻,南、北佯攻,為自北強攻,自東佯攻。”
“依程都尉之見,叛軍此何意?”
聽聞此言,饒是聽出周亞夫並非是真的詢問,而是更帶著些考校之意,程不識也還是認認真真思考了許久。
而後,才神情凝重道:“叛軍自東向西強攻,我昌邑大軍在北,伺機而動於戰場側翼;”
“叛軍改自北向南強攻,我昌邑,則是在吳楚叛軍身後。”
“——吳王劉濞,並非是個不知兵的人。”
“非但不是不知兵的人,甚至還是曾跟在太祖高皇帝左右,平定九江王黥布之亂有功,才取代戰死的荊王劉賈,獲封為吳王的老宗親。”
···
“既然知兵,劉濞就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改變攻城方向,將後背留給我昌邑大軍。”
“唯一的解釋是:劉濞故意為之,想要誘我昌邑大軍出擊,後伏而殲之。”
“——唯有如此,劉濞的吳楚叛軍才能全神貫注的攻打睢陽,而不是像過去這一個多月這樣,時刻防備昌邑方向,根本施展不開拳腳。”
“再者:昌邑這路兵馬,是由全掌平叛事宜的太尉領兵。”
“太尉兵敗,對於敵我雙方的軍心、士氣,都將會產生極大的影響——甚至就連長安朝堂,都可能因此而生出變故。”
神情嚴肅,一板一眼的答覆,卻引得周亞夫連連點下頭,原本不見悲喜的面容之上,更悄然掛上了一抹淺淺笑意。
花了好一會兒,才將目光中的欣賞強壓下去,周亞夫這才側過身,直視向程不識再問道:“那依程都尉之見,我昌邑大軍,該如何應對?”
“——將計就計?”
“還是固守不出?”
“亦或者……”
若是後世的高中生,當聽到周亞夫這‘亦或者’三個字,便能通過排除法排除掉前兩個答案。
但程不識卻是在一陣漫長的思慮之後,滿是堅定的選擇了第二個答案。
“固守昌邑!”
對於程不識的選擇稍有些失望,周亞夫卻也沒有給予下定論,而是耐心的等候起了程不識的後續。
便見程不識深吸一口氣,才甕聲甕氣道:“劉濞賊子刻意為之,想要引誘我軍出昌邑,便必定會設下埋伏。”
“如今,吳楚叛軍可用之兵,當有三十萬不止,單是劉濞這一路強攻主力,便不下二十萬!”
“但睢陽北城牆不過數里長,叛軍攻城時,最多也只能派兩到三萬兵馬——多出來的都會被堵在外圍,根本無法擠到城牆附近。”
“這就意味著劉濞‘強攻睢陽北牆’,只需要投入至多三萬兵力。”
“——其餘十七萬兵馬,理論上都可以用作伏擊我部。”
“就算只有十萬,也已經是和我昌邑大軍同等的兵力,又是以逸待勞,以暗伏明;”
“再加上強攻睢陽北牆那三萬兵馬,也隨時可以調轉槍頭,後軍轉前軍追擊我部。”
“結合此間種種,末將推斷:一旦出了昌邑,又果真被劉濞預先設下的十數萬兵馬伏擊,那我部最好的結果,也是再也無法重歸昌邑,只能被叛軍追逐於平原,最終無奈的逃入睢陽。”
“最差的結果,則是先被設伏重創,之後又被追殺旬月,以至於全軍覆沒……”
···
“所以,末將認為:我部應該堅守昌邑不出,讓劉濞的謀算落空。”
“自睢陽最長的東城牆強攻,劉濞尚且不能攻破睢陽,改自北牆攻城——又是假強攻、實佯攻,叛軍自更無法攻入睢陽。”
“且相較於先前,只需要防備側翼的我部——改攻睢陽北牆之後,劉濞的叛軍,就要防備身後的我部。”
“這樣的壓力下,叛軍將士心神不寧,將官惴惴不安,很快就會軍心士氣低迷。”
“正如太尉平日裡所提點:真正讓敵兵膽寒的,並非正在向自己飛來的箭矢,而是已經瞄準自己,卻遲遲沒有射出的箭羽。”
“同樣的道理:真正讓劉濞如芒在背的,不是從昌邑開出,即將自背後偷襲叛軍的我部,而是穩紮昌邑,又不知何時會背襲叛軍的我部……”
啪,啪,啪;
饒是竭力壓抑著心中的欣賞,在聽聞程不識這番有理有據的推斷之後,周亞夫也終是再也按捺不住,為程不識鼓起掌來。
左右已經破了功,便也滿帶著讚賞看向程不識,又連連點頭不止。
想起前幾日,自昌邑私自出走的驍騎都尉李廣,周亞夫又再問道:“那若是換做李驍騎,又會如何抉擇呢?”
聽聞這一問,程不識也總算是沒有再露出那副‘別急,我要認真想想’的架勢;
只象徵性一沉吟,便似笑非笑道:“李驍騎自持勇武,麾下又俱為百戰精兵,自當會選擇一力降十會。”
“——將計就計,引兵背襲吳楚叛軍,以圖一舉擊潰叛軍主力。”
“但最終戰果如何,就要看吳王劉濞準備是否充分,能否阻擋李驍騎這員虎將了……”
程不識說的很隱晦;
哪怕是李廣不在,也還是給這位同級別的新生代將官留足了體面。
但凡是瞭解李廣的人,也都不難從程不識這番話裡,提取出藏在話底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