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皇帝要唱哪一齣啊?
“若不是看在廷尉已故的父親:安丘懿侯的份上,我也不會對朝野內外的劾章視若無睹,仍留用君侯於廷尉任上。”
“只是此番,君侯居然做出這樣的事來,卻是實實在在的把我,果真當成一個瞎了眼的鄉野愚婦了……”
明明已經自嘲過,卻還是被竇太后如此不留情面的指責‘別裝可憐,你就是個很不稱職的廷尉’,張歐自是不敢多辯解。
正要說點什麼——好歹為自己沒有汙衊梁王劉武解釋幾句,便見御榻之上,竇太后原本滿含盛怒的面龐,此刻卻是佈滿了陰森冷然。
“君侯,還是回到自己的府邸,靜侯皇帝的罷免詔書吧。”
“——太宗皇帝有制:將相不辱,許公卿二千石自留體面,不得刀劍加身。”
“按照慣例,應該是由廷尉卿登門,為君侯斟上御賜鴆酒的。”
“既然君侯自己就是廷尉,那倒也省卻了不少麻煩?”
竇太后清冷之語,這便算是在眨眼之間,宣判了一位當朝九卿的死刑。
按照慣例,被太后如此不留情面的說上一句‘回家等著被罷免吧’,以如今漢家的風氣,張歐甚至都不用廷尉帶鴆酒上門,便會自己給自己留體面。
但這件事,顯然沒有這麼簡單。
——至少張歐這條性命,還沒這麼容易就被盛怒之下,不惜將梁王劉武的瘋狂舉動歸咎為‘有人誣陷’的竇太后取走。
不知是早就到了殿外,只是沒有進來;
亦或是真的有那麼巧。
幾乎是張歐這邊,剛面色灰敗的叩首領命,表示自己這就回去,給自己保留體面,天子啟和劉榮的身影,便也隨即出現在了殿門之外。
沒有唱喏,也沒有通傳。
漢家的天子和儲君,就這麼大咧咧走進了東宮太后的居所,齊聲對御榻上的母親/祖母拱手一禮。
“兒臣,參見母后。”
“——孫兒,參見皇祖母。”
“——惟願太后千秋萬福,長樂未央……”
對竇太后,父子二人的態度雖不盡相同,但面上神情,卻好似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都是微皺著眉頭,勉強維持的淡定,卻一眼就能看出鬱悶之色。
竇太后顯然看不清這些細節;
聽到皇帝兒子,以及長孫劉榮的聲音,本就不甚愉快的神情,只霎時間便更多出一抹譏諷。
“喏?”
“——戲臺剛搭出個架子,角兒這便來亮相了。”
“皇帝這戲癮,可真是越來越大了……”
陰陽怪氣的一語道出口,竇太后只雙手抓著鳩杖頂部,將腦袋往異側一別,以顴骨撐在手背上。
只嘴上,仍是極盡譏諷道:“今兒個,皇帝是要唱哪一齣啊?”
“——冒頓單于鳴鏑弒父?”
“還是烏孫王子殘害手足?”
相較於後世,京、川、昆、豫等地方戲曲相對發達的時代,如今漢家,其實是沒有成體系的戲曲類目的。
唯一可被稱作‘戲’的,是禁中宮諱於年節時,半祭祀、半娛樂性質的蚩尤戲。
最早的蚩尤戲,大約出現在週中期,以蚩尤為丑角,講黃帝斬殺蚩尤的故事。
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根據地域文化差異,而發展出了不同的內容——以敵對國的某位暴君,又或是某個殘暴的將領、奸詐的文臣為丑角,講本國擊敗對方的故事。
到如今漢室,尤其是先帝一朝天下大治,百姓民安居樂業之後,蚩尤戲更是得到了長足發展。
有以疫病、災害為丑角的祭祀專供曲目;
有以妖魔、惡人為丑角的單純娛樂項目。
自然,也有了以草原遊牧民族為丑角,披著‘娛樂’的皮,隱晦彰顯主流意識形態的政治曲目。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冒頓單于鳴鏑弒父、老上單于迎娶親母,以及烏孫王子殘害手足這樣的人倫大戲。
而此刻,竇太后以這幾個曲目,來暗諷天子啟‘戲癮越來越大’,其言外之意,自也不言而喻。
“皇祖母……”
見老爹應聲黑了臉,劉榮自是按照過往的慣例,或者說是愈發熟練的本能,想要站出來為老爺子蹚遍雷。
——有沒有效果另說,起碼態度得擺出來。
只不過一聲‘皇祖母’都還沒完全道出口,便見老爺子猛然一抬手!
旋即便昂起頭,面上不見絲毫恭順之色,只陰沉著臉,將雙手緩慢揹負於身後。
仰望向御榻之上,執拗的將頭別過去的竇太后,天子啟陰鬱的面龐之上,終是緩緩湧現出一抹無奈。
“母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的呢?”
一聲‘母親’,當即惹得一旁的張歐、劉榮兩人趕忙低下頭去,全當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天子啟卻毫不在乎,只定定的望向上首——望向母親竇太后那手握鳩杖,別過頭不願,或者說是不敢直視自己的執拗側臉。
“母親,還要頑固到什麼時候?”
“還要護……”
···
“嘶~~~……”
“呼~~~~~……”
···
“——母親,還要縱容阿武到什麼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