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太后不敢
便見劉榮稍一思慮,便稍有些遲疑的開口道:“田叔,一定會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若不是早生了兩年,甚至若不是生在了鳳凰殿,那皇長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染指儲君之位。
“只可惜,朕練就這個本事的時候,都已經是監國太子了……”
但天子啟對劉榮這個儲君,總歸是滿意的方面更多些,不滿意,或差強人意的方面少一些。
而在天子啟眼中,這欲蓋彌彰的擔憂目光,和直接開口直言也沒什麼差別。
如此駭人聽聞的事件,放在哪朝哪代,都足以引發一場政治地震!
甚至可以說,這已經脫離了政治、權謀,乃至戰爭的範疇,完全可以算作是恐怖襲擊了!
既然百分之二百已經看透了此事,竇太后,又為何還要死鴨子嘴硬,非要把梁王劉武往外摘呢……
“大約一年多前,故安侯告訴朕:只要《削藩策》推行,則關東必反大半;”
“朕驚疑的問故安侯:晁錯不是這麼說的啊?”
思慮間,天子啟低沉的聲線傳入耳中,終是將劉榮飛散的心緒拉回眼前。
便見天子啟意有所指的望向劉榮,悠悠開口道:“可還記得當時,故安侯是如何回答朕的嗎?”
“——故安侯告訴朕:晁錯不敢。”
“——晁錯不敢將真實的狀況,或者說是有可能發生的最糟糕的狀況,擺在朕的面前。”
“因為只要晁錯那麼做了,朕便極有可能會偃旗息鼓,再不復言削藩事,而是轉頭去捏造罪名,好生料理吳王劉濞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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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朕也可以借用故安侯的這句話,來回答太子的疑惑。”
“——太后,不敢。”
雲淡風輕,就好似是在說‘一加一等於二’的淡定口吻,道出這一聲‘太后不敢’,天子啟便掀起車窗的內簾,望向車窗外,不免又是一陣長吁短嘆。
良久,方好似自言自語般道:“梁王,是太后一手打造的‘社稷功臣’。”
“甚至還是太后曾據理力爭,試圖將其冊立為儲君太弟的大功臣。”
“這樣一個功臣,卻做出僱兇刺殺當朝九卿的事來——這意味著什麼呢?”
“意味著太后瞎掉的,不只是眼睛。”
“意味著太后,曾險些將這樣一個殘虐、愚蠢,且毫無下限的人,冊立為我漢家的儲君皇太弟……”
···
“這對太后而言,是無法承受的巨大指摘。”
“若是朕狠得下心,便是效仿當年的先帝,就此讓太后移居深宮,從此再也不過問朝堂之事,也根本沒人能挑出理來。”
“所以,太后不敢。”
“非但不敢親口承認:這件事確實是梁王做的,甚至都不敢接受現實,告訴自己:這件事——這件蠢事,真是我的寶貝兒子做出來的……”
深入淺出的一番解析,總算是讓劉榮隱約流露出瞭然之色,大致明白了竇太后‘咬死不認’的動機和緣由。
卻見天子啟又對窗外唉聲嘆氣片刻,才回過身,正對向劉榮,神情只微微一肅。
一見老爺子這副表情,劉榮便也知道:考試結束,該到老爺子講課劃重點的時候了。
鄭重其事的坐直身,對天子啟拱手一禮,無言表明‘先謝過父皇指教’之意,劉榮便豎起耳朵,靜靜等候起了天子啟的下文。
“天地萬物,相生相剋。”
“陰陽五行如此,人畜草木如此,廟堂之上,也同樣如此。”
“——丞相權勢滔天,所以有‘亞相’御史大夫相制衡;”
“——少府手握內帑,所以我漢家的長公主們,總是會三不五時去打秋風,順帶看看內帑有沒有生面孔、有沒有少東西。”
“朝臣百官如此,天子和太后,也同樣如此……”
說到這裡,天子啟便微微伸出手,掌心朝下微微一壓。
“一個‘孝’字,便足以讓我漢家的太后,壓得皇帝兒子動彈不得。”
“——朕和太子說過:這是為了避免天子年輕氣盛,好大喜功,在還不成熟的年紀,做出可能禍亂天下的錯誤決策,才特意留的保險。”
“但朕也同樣說過:帝王之術,不外乎制衡二字。”
“下至農戶黔首,上至天子、太后,都必須要有忌憚、顧慮的東西,來作為限制。”
···
“這就好比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河泥,而河泥,又能埋大魚的屍身。”
“——農戶黔首,為官所治;郡縣官吏,又受制於朝堂;”
“——朝臣百官,為丞相統轄;丞相為‘亞相’御史大夫掣肘,又由天子親自壓制。”
“天子受太后鉗制,而太后——兜兜轉轉,恰恰又被最不起眼的農戶黔首所限。”
“唯一能讓太后忌憚的,是天下人悠悠眾口……”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劉榮便是再愚鈍,也總該聽明白了。
——呂太后。
一個‘作惡多端’的呂太后,讓漢家後來的每一位太后頭頂上,都懸起一柄名為‘恐復為呂氏’的劍;
能讓這柄劍出鞘的,便是那最不起眼,卻又最不容人忽視的:天下人悠悠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