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社稷
如太祖高皇帝之時,劉邦常年不在長安,難得回一趟長安,也都是忙著鑽美人們的被窩,籍田自然是意思意思拉一段犁;
孝惠皇帝未冠而立,直到及冠之後,才有了親耕籍田的資格,卻已經是酒色掏空了身子,及冠沒兩年就一命嗚呼,根本就沒耕過籍田。
倒是先帝——在代王宮就沒少擺弄莊稼,到長安做了天子,沒了下田種地的機會,多年的習慣被一朝奪走,難免就會覺得心裡癢癢,渾身不得勁;
難得每年春耕日,能有機會親耕籍田,先帝自然是甩開膀子,要好好過一把癮。
有好幾回,先帝都是差點把籍田給一個人犁完了,嚇得公卿百官連禮法都顧不上,烏泱泱上前阻止,才總算是為自己留了一點可耕的地。
作為先帝的子嗣,當今天子啟,自也不是那不知人間疾苦、不分五穀雜糧的肉食者;
同樣是在晉陽王宮裡擺弄過莊稼,雖然沒有先帝那種病態的‘癮’,前兩年也好歹是能挽犁走兩個來回,而不是象徵性的裝裝樣子。
今年卻連來回的‘來’都沒走完,雖然也沒什麼大不了,但結合天子啟最近所展現出來的精神頭,在場的公卿百官,也無不暗下思慮起來……
“朝無丞相佐政,便由御史大夫暫代吧。”
眾人各懷心緒之間,天子啟鼻息平緩的發出一聲招呼,當即讓眾人斂回思緒。
待陶青上前接過犁具,也如拉重物上坡的力役般,吭哧吭氣犁起地來,天子啟卻是一腳踩上田埂,抬手擦汗的同時,將目光有意無意撒向劉榮所在的方向。
——如果是這方籍田,是漢家‘農本’的象徵,那天子首執的犁,便代表著治理天下的權。
很顯然,如今的天子啟,依舊不覺得太子劉榮,有資格接過自己手中的禮犁,在自己之後、丞相之前執犁籍田。
或許是想從劉榮面上,看到類似‘失望’‘失落’‘尷尬’之類的神容;
見劉榮面無表情的對自己微一拱手,天子啟只頓感一陣索然無味。
遙想當年,都做了監國太子,先帝都不肯讓自己接犁——就連那些千石的小蝦米,都能排在監國太子前耕籍田,天子啟便覺得一陣莫名失落。
本以為劉榮也會和當年的自己一樣,卻發現劉榮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盡帶著認同的謙遜。
——就好似是在說:父皇做的沒錯,兒臣確實還沒有這個資格;
而不時閃過那張英俊面龐的自信,又像是在說:但早晚有一天,兒會親手接過父皇手中的犁,以耕籍田……
“就是這幾年啦……”
“當年,先帝臥榻之後不久,便開始腸胃不能消食。”
“再三年,先帝便駕崩了……”
如是想著,天子啟不著痕跡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稍有些脹痛的腹部。
消化不良,對於年輕人而言,或許只是吃點髒東西竄幾天,就能解決的小事;
但對於上了年紀的人——尤其是對於這個時代的老人而言,吃進肚子裡的東西不能正常消化,卻基本等同於死亡倒計時。
天子啟估摸著自己最多,應該也就是三兩年的壽數;
短短三兩年——連監國太子,天子啟都曾做了不止三兩年!
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將一個才剛得立為儲的太子劉榮,培養成一個可堪宗廟、社稷之重的老成之君……
“亂世,當用重典……”
“急務,亦可行非常手段……”
暗下思慮間,天子啟的嘴角,便隨之翹起一個危險的弧度。
不遠處,看到這抹危險笑容,劉榮心中只頓時警鈴大震!!!
沒等劉榮做好心理準備,天子啟便陰沉著臉,向著劉榮走來。
“mua~的……”
“又搞哪一齣?”
劉榮暗下腹誹間,天子啟已是在了劉榮面前。
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劉榮,繃起一張臭臉,超大聲的‘壓低音量’低吼道:“堂堂太子儲君,卻穿一身諸侯朝服,成何體統?!”
“——在朕面前丟人便罷了,都丟人都到社、稷,丟到天神面前了!”
“還不快去換?!”
毫無徵兆的一番訓斥,惹得在場眾人——包括劉榮在內的每一個人,都仿若雷擊般愣在了原地。
什麼跟什麼啊?
漢家啥時候講究這些個粗枝末節了?
在重大場合,太子確實是即可以穿儲君的服飾,也可以穿諸侯朝服的啊?
別說是太子了:叔孫通為漢天子制定的四季服色,又有哪位皇帝嚴格遵守過?
還不都是想穿啥顏色就穿啥顏色,全看心情……
“兒臣,謹奉詔……”
總歸是老爹發了話,哪怕佔了理,劉榮也只能乖乖聽話,向老爺子告罪一聲,便快步朝著幾里外的車馬而去。
望著劉榮快步離去的背影,百官公卿卻是面面相覷,根本搞不懂天子啟這是鬧得哪一齣?
唯獨天子啟,昂首眺望向劉榮離去的方向,在任何人都沒有注意到的瞬間,飛快的斜眼瞥向社稷壇祭臺上,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的竇太后。
“太子儲君啊……”
“必須每時每刻,都是我漢家的太子儲君……”
“尤其是在我漢家的‘東帝’面前,更要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