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未央 作品

第159章 社稷

 ——漢肯定是好的;

 那被漢推翻的秦,自便是壞的;

 秦是壞的,那被秦‘推翻’的周室,自然也是好的。

 這麼捋下來,一切就都好理解了:周是‘好’的,卻被暴秦推翻,好在沛公撥亂反正,伐暴秦而誅三世,還了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暴秦滅亡了,又沒法重新復周的國,怎麼辦呢?

 那就只能由我沛公劉邦,承周之遺德、遺志,立劉漢社稷,代天牧民,以安天下……

 很抽象;

 卻是如今漢室,賴以為根基的法統來源。

 “周分封諸姬宗室,以王天下,雖以禮為重,亦有井田之制,為周之國本。”

 “及至秦,雖以殘虐之法、虎狼之師為禍天下,使諸夏之民寢不得安眠、食不得果腹,亦得鄭國渠以振關中農事。”

 “——秦之重農,乃為兵戈;”

 “雖所用非處,卻也明天下之重,首在農也。”

 “若秦得鄭國渠而勿興刀戈,允關中秦人休養生息,使倉滿粟、庫滿布,其強必冠絕列國,更或強勝餘六國之和!”

 “待彼時,六國不戰而附秦,寰宇莫能不歸一?”

 這也算是漢家在重大政治場合,所必不可少的保留節目了。

 ——有事沒事噴暴秦,啥屎盆子都往‘秦’頭上扣,不說有啥好處,總歸是沒有壞處的。

 很顯然,今日這番演講中,這段噴秦的內容,天子啟是即興脫稿的。

 大道理說完了,噴秦也噴完了;

 說到正事兒,天子啟便也沒再用文縐縐的‘行書體’,而是自然的切換到了日常口語。

 這也算是那位太祖高皇帝,為漢家的後世之君,所留下的寶貴遺產了。

 “秦的教訓,不可謂不深刻。”

 “但秦以農強國,終得以鯨吞天下,一掃六合,也有值得我漢家仿效的地方。”

 “——農,是國本!”

 “無論哪朝哪代,都從不曾有亂臣賊子,敢跳出來說對宗廟、社稷而言,有其他的任何事,比農還要更加重要!”

 “甚至單就是‘社稷’二字,便也足以說明立國之本,首在農耕了。”

 道出這番話,天子啟便將目光,從廣場上的公卿百官身上再次掃過。

 雖然知道祭壇下,沒人能看清自己的面容——甚至都沒多少人能聽清自己的聲音,天子啟也還是繃起臉,居高臨下的俯視片刻。

 待禁卒們‘傳唱’的聲音,乃至迴音都逐漸消弭,天子啟才深吸一口氣,將雙手稍平舉於身側。

 同一時間,祭壇兩側跪著的禮官中,當即便有四人躬身小跑上前,用一個粗麻繩,將天子啟寬大的衣袖綁在腋下。

 若是劉榮看見天子啟此刻的衣著,必定會覺得很眼熟。

 ——後世近現代的腳盆武士,便大都是這樣的服飾。

 衣袖被綁起之後,天子啟才上前一步,來到祭壇邊沿。

 “自太祖高皇帝立漢國祚,便為我漢家的後世之君立下了規矩:每逢春耕,天子親耕籍田,以勸天下民男躬耕;皇后親蠶,以勸天下女婦勤織。”

 “——今日春耕,皇后正帶著諸公的妻女,與椒房執親蠶禮。”

 “朕,便要在這方社稷壇下,率諸公親耕籍田。”

 “惟願社、稷庇佑,上蒼賜福,佑我漢家今歲,風調雨順,五穀滿倉……”

 話音落下,再被禁卒們傳唱下祭壇,片刻之後,廣場上的百官公卿,便也齊聲低吟道:“惟願社、稷庇佑,蒼天賜福,佑我漢家風調雨順,五穀滿倉~”

 便是在公卿百官的齊聲低吟下,已經‘擼起袖子’的天子啟,自石階壁畫的右側拾階而下;

 走下最後一級臺階,當即便有禮官上前,領著天子啟稍一折身,來到社稷壇東南方向,一片明顯剛被開墾出來的田地前。

 朝中無丞相在任,御史大夫陶青也自然的承擔起‘代理丞相’的職責,帶領百官走上前去,將那片新開墾的方田圍起。

 而後,便是天子啟在田埂外脫下布履,赤腳踩進籍田之內;

 再由禮官合力抬起一臺嶄新,且繫有赤紅色布條的犁,送到天子啟面前,由天子啟親自挽起。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劉榮才第一次看見這個時代的犁,究竟長得怎般模樣。

 ——結構很簡單,操作卻很困難。

 如果劉榮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叫直轅犁。

 只有犁頭和扶手,扶手為一根橫置直杆,由操作者將杆背在肩上,雙手緊緊攥住杆身;

 杆尾在操作者身後,連接著另一根直杆,向前斜向下,尖部的金屬承琢狀,便算是犁頭。

 雖然已經在少府的精心改進下,做成了儘量美觀的模樣,但天子啟也還是不得不將那杆名為‘扶手’的長杆扛上肩,並用雙手死死壓在肩上,稍俯身,用盡渾身的力氣,才將身後插入泥裡的‘犁頭’艱難向前挪動。

 約莫走出去二十步,天子啟便已是有些脫力;

 也沒逞強,趁著還沒累到喘粗氣,就將肩上的犁杆卸下。

 ——《周禮·籍田禮》有云:籍田之禮,天子九,公卿六,大夫三。

 當然,這裡說的數字,是用類似鋤頭的農具鋤地的次數;

 到如今漢室,按照太祖高皇帝親口說過的話,便是‘禮樂崩壞’——連籍田禮,都可以用犁具犁地,而不是拿鋤頭鋤地了。

 至於這‘親耕’具體耕多少,也沒什麼固定要求,全看個人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