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榮光 作品
第 73 章 香餑餑
再說了,就算是他夜郎自大了,其實地法曾不僅能當將軍,還能當軍師,那蕭融也不用怕他。
要是真把蕭融逼急了,他就不會再像如今這樣徐徐圖之了,既然他能知道那麼多改善民生的辦法,自然他也會知道許多改善武器的辦法,還有特別缺德的,幾乎就是生化武器雛形的某些辦法,在兵刃上塗抹糞便和動物的汙血,這樣敵軍就是沒死在戰場上,也會死在回去的感染中。
如今事情還沒嚴峻到那個地步,而且大王是真的很猛,蕭融就沒想過用這些。
地法曾就是再厲害,也不可能跨越一千五百年的知識儲備量,武力上他和屈雲滅不屬於同一個層次,同理,知識量上他也沒法跟蕭融比拼。
所以蕭融的心態已經很平衡了,他想先看看屈雲滅是什麼意見,然後再回去安排地法曾的去處。
地法曾是個人物,他不會抹消這個人的存在,但這已經是個不同的世界了,他曾吃過的紅利,如今轉移到了屈雲滅的頭上,至於公平不公平的……這個問題沒有意義,難道正史上屈雲滅的慘死就很公平嗎。
而屈雲滅聽了蕭融的話,他沉默一會兒,不知道是思考還是在反應,總之他沒什麼情緒的說道:“他身手可以,就讓他繼續做你的護衛吧,有他保護你,我在盛樂也能放心一些。”
屈雲滅心不在焉的,自己說的話他自己可能都沒印象,而蕭融又是愣了愣,因為屈雲滅平時不是這麼說話的,他平時的說法應當是——你身體那麼孱弱,當然需要旁人的保護,這樣我走了以後,才不會擔心哪一天你就死在陳留了。
蕭融:“……”
好恐怖,彷彿剛才有另一個屈雲滅在他腦子裡說話一樣。
()*
從屈雲滅這裡出來,蕭融回去抓緊時間吃了個飯,然後又馬不停蹄的去找地法曾。
天熱也是有好處的,這不,地法曾的頭髮已經幹了。
……
見到蕭融走進來,又在發呆的地法曾立刻站起身。
蕭融笑了笑,對他道:“坐,你今日表現很好,整個鎮北軍中怕是都沒有一個人能像你這樣,在大王手下堅持那麼久,看來我的眼光沒有出錯,你就是一個當之無愧的柔然勇士。”
這是蕭融第二次稱他勇士了,蕭融大約不知道,柔然人也不是誰都能稱一句勇士,那是柔然的最高讚譽,是他這種出逃的奴隸完全配不上的。
說來也有點意思,柔然人雖然崇尚強者,但有個前提,那就是強者不能是一個奴隸。
在外面,鮮卑人往死裡看不起柔然人,怎麼難聽怎麼罵他們,怎麼缺德怎麼使喚他們,而柔然作為被欺壓的一方,每天都暗恨著,盼著鮮卑早點完蛋,同時,他們也用同樣的待遇對待自己國家的奴隸們,彷彿一旦變成奴隸,那這個人就不再是人了,不管他有多厲害,誰都能踩他一腳、踹他一下。
地法曾不是犯錯才變成的奴隸,他天生就是個奴隸,他們一家子好幾代都沒能翻身成平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他的母親懷孕了,便只能生下他,而他也不記得自己母親什麼模樣了,因為那個女人在他五歲的時候就死了。
死了也好,女奴比男奴更可憐,白天女奴要幹活,晚上則要被男奴發洩,而他們的主人不會管這個,畢竟男奴慾求不滿容易生事,等女奴生下了孩子,就又是新的奴隸。
地法曾大約是基因變異了,因為他記得那個巨大的草場當中,沒有一個人是他如今這個體型的,但多虧了他能長成這麼一個體型,他十二歲就成功逃出了那個牢籠,然後一路往南流浪,因為他聽別人說起過,南方的雍朝遍地都是香料與黃金。
體型大挺好的,但人要是笨的話,也得吃很多很多虧,地法曾都數不清他這輩子到底遇上過多少個人了,有對他好的、也有對他差的,說實話,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已經不在乎別人對他是什麼態度了。
不管是好還是差,這些人都沒法在他生命裡停留太久,他們都不重要,不值得地法曾投入過多的眼神。
就像蕭融。
地法曾之前一直都很低調,唯一露出明顯的情緒時,就是屈雲滅邀請他打一場的時候,而真打完了,他又變回了那個半死不活的模樣,即使自己輸了,他都沒有流露出半點鮮活勁兒來。
而屈雲滅能引起地法曾的興趣,是因為他很強,蕭融就不行了,哪怕他長得像個天仙,看在地法曾眼裡也就等於一塊石頭。
蕭融誇他了,他就接著,而且儘量讓自己的神情不那麼冒犯,這是他流浪多年總結出來的生存原則,遇見什麼人、就說什麼樣的話,這樣他的生活就能容易許多。
蕭融看他這個模樣,忍不住的皺了皺眉。
這和他想象中
的草原大帝不太一樣(),但他也不覺得地法曾是宋鑠那種人(),成熟得晚,所以暫時還顯露不出鋒芒來。
開玩笑麼……宋鑠那是隔了二十六年,而地法曾才隔了不到七年,只有六年啊,如果還按正史發展,明年他就該回柔然去了。
蕭融懂了,這都是他的表象而已,這人是個大鍋爐,從外面看冷淡得很、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實際上他裡面已經燒到了一千多度,就等著一個開蓋的時機了。
這才叫悶聲幹大事的,要麼就什麼都不幹,要麼就來個大的。
蕭融沉吟片刻,然後找了個地方坐下,他讓地法曾也坐,但地法曾在中原混了太多年,他知道以自己的地位是不該坐的。
蕭融也不管他了,只微微仰頭看他:“你在金陵待了多少年。”
地法曾:“十年,但有僱主的時候,我便會離開金陵,所以真正的算起來,還不到一年。”
蕭融:“為何不回柔然?”
地法曾:“身上有奴隸的烙印,去不掉的話,回去之後便會被抓起來。”
蕭融:“你聽說過我嗎?”
地法曾終於掀起眼皮看了看他,但是很快又重新垂下去了:“聽說過。”
蕭融笑了笑:“讓我猜猜,你聽過的我應當是這樣,我會占卜,我在鎮北軍中極受鎮北王的重視,我是個怪人、也是個奇人,竟然能從鎮北王手裡活下來。”
蕭融說話聲音不大也不小,主要是這裡是他的院子,他也不必擔心會有旁人過來,的確,旁人不會不說一聲就進來討嫌的,問題是他的院子也是鎮北王的府邸,門口的衛兵絕不會攔著他進來。
屈雲滅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心裡不舒服,而他真正回過神的時候,蕭融早就走了,在待在原地繼續糾結和直接問出口讓糾結的人變成蕭融之間,他果斷選了後者。
……
而他剛走到這就聽到這麼一句話,屈雲滅一怔,腳步就這麼停下了。
裡面,地法曾沒有反駁蕭融,這是他聽過的、又不是他說過的,他也不擔心蕭融因為這個就對他發難。
接下來,蕭融又問了他一個問題:“外面的人是不是都很想知道我為什麼會投靠鎮北王?”
地法曾:“……”
沒有,他們都說你和鎮北王一丘之貉,湊到一起真是太正常了。
咳……要是這麼說的話,蕭融可能就會對他發難了,所以地法曾一點猶豫都沒有,直接就撒謊道:“是的,他們很想知道。”
……
蕭融沒有察覺到這是一句謊話,他又笑了笑:“原因很簡單,我在這裡便能告訴你,因為我知道這亂世當中只能有一個贏家,而那人就是鎮北王屈雲滅。”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為何會如此篤定?”
地法曾:“……”
沒有,這關我什麼事。
但下一秒,地法曾又點了點頭:“請蕭令尹解惑。”
蕭融微微一笑,“因為他出身太糟糕了。”
()屈雲滅:“…………”
蕭、融!
地法曾沒什麼表情的看著他,他知道蕭融這是打算以鎮北王為例子來打動他,畢竟地法曾的武力很強,這些年也不是沒有人試圖拉攏過他,但他最後都拒絕了,因為旁人都是想讓他給自己賣命,而地法曾不願意再將自己的命運交託到任何一個“主人”手中。
僱主則不一樣,銀貨兩訖之後,他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蕭融還不知道外面站著一個屈雲滅,他悠悠的繼續說:“我的確是個怪人,我出身世家的旁支,可我不喜世家的任何舉動,我作為一個士人踏入塵世間,可我又不認同自己士人的身份,不怕你知道,我一直認為的自己,是一個讀過書的百姓。”
地法曾的神情微微變了一下。
因為他聽懂蕭融這句話代表什麼了,他是要把自己和士人階層割裂開來,普通人這麼做當然沒關係,可他是鎮北王的幕僚,而且是鎮北王最信任的幕僚,他這個態度會讓許多人憤怒的。
地法曾的想法都快到大氣層了,再看外面的屈雲滅,他擰著眉歪頭,讀過書的百姓?那不就是士人嗎?為什麼蕭融還要單獨提這麼一句啊?
……
見地法曾懂了,蕭融這才站起來:“這樣的我到了哪裡都是眾矢之的,因為人的本性是不會變的,哪怕今日我裝成自己沒有這個想法,早晚有一日我還是會暴露,有的人可以騙自己一輩子,偏偏我是不能騙的那種人。”
屈雲滅一愣,蕭融可能只是隨意的說了這麼一句話,但是屈雲滅覺得他是終於說了一句無意中的實話。
而裡面的蕭融還在說著:“南雍容不下我,別國容不下我,這中原上散落的大大小小首領,沒有一個人可以容忍我有這樣的想法,因為人總是要妥協的,當我和一個階層站在對立面的時候,我的身後就不會再有其他人了。”
地法曾深深的看著他,他知道蕭融說的是對的。
而下一秒,蕭融又話鋒一轉:“但大王不一樣。”
屈雲滅本來還在沉思,一聽這個,瞬間抬頭。
……
“世人只看得到大王出身流民,是差一點就能成為強盜的那種人,世人也只看得到大王喜好殺戮,不管是誰得罪了他,他都要那人的性命,睚眥必報到了這個程度,誰敢留在他身邊呢?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一個無人支持的鎮北王,又能撐多少時日呢?這便是世人的想法,也不能說他們錯了,畢竟人的眼光都有限,他們不認識大王、也見不到大王,自然就只能看那些流於表面的東西,而你知道世人看不到的是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