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不止一人
“他們要鬧儘管鬧,難得無有外事紛擾,一心修持豈不美哉?”寵渡笑道,“此事雖是人性使然,我卻覺得有幾分天意在裡頭。”
“兄弟言得是。”戚寶笑嘻嘻補充道,“這一趟兩位總不至於空手而歸噻?既難破局,不妨趁機鑽研一番,於修行有利無害嘛。”
“唔,這麼看……還真成好事了。”趙洪友頓如醍醐灌頂,連帶著金克木也有感而嘆,道:“兩位兄弟果然通透。”
“看開就好。”寵渡頷首正色,“渾水一潭亂局將起,我四人抱團才能撐至最後,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好好好。”趙洪友點頭如搗蒜,“如此叨擾了。”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鑑於寵渡自身的非凡實力及其與山上長老的關係,二人早在城南御妖時就存了歸附之意,今逢寵渡主動示好,當然求之不得。
而寵渡這邊,雖則新局面下二人號召力崩滅,但其戰力在山下本就位列巔峰,加上自己與戚寶,想在山下站牢腳跟就萬無一失了。
閒話敘過,戚寶將人偶甩開長腿兒跑將起來,——嚓嚓嚓嚓,頓時颯沓如流星,但見土石倒移、耳聞風聲呼呼,不多時已然蹚過半程。
一路行來,地下的嗜靈蟲群如影隨形,四人從未擺徹底擺脫,甚而見過幾尺高的蟲浪。
想是數量實在龐大,又不曾見過今日這般多的口糧,蟲群異常興奮,把鑽土與咀嚼聲混成一片,宛似催命的喪鐘。
各路人馬爭相逃命,可嘆之前奪寶損耗過大,腳滑失足者何止一人?一旦觸地斷無幸理,往往連慘叫都來不及便被蟲海淹沒吞噬。
這更顯出人偶的好來:硬邦邦的無絲毫皮肉,全不懼蟲群啃食,遁速無所阻滯,帶著四人後發先至與其他隊伍成功拉開了距離,免受侵擾。
“哈哈哈哈,這便是胖爺的手段了。”戚寶誌得意滿,不防忽而一個趔趄,人偶險些撲倒。
所幸靈感敏銳,戚寶動念之間將人偶堪堪穩住,估摸著距離回望身後的那片灰暗,欲窺究竟。
隱隱約約地,可見一人陷在地裡,僅露上半身斜立在外,蘿蔔也似;兩條千瘡百孔的胳膊無意識亂揮,嘴裡有氣無力地呻吟著。
“……救……救我……”
“絆胖爺一跤,沒尋你晦氣便了,還想討便宜?”戚寶本就因控制人偶耗費不少心力,碰上這種事自然沒好氣。
“救……”
“救屁。”戚寶伸出肉乎乎的右手小指鑽了鑽左邊鼻孔,“兄弟怎麼看?”
“此人幾時陷進去的?”寵渡神思電轉,竟一時未曾聽聞戚寶問話,只在想:“看樣子時候不短……何以還有命在?早被吃乾淨了才對。”
對這地下的古怪,同行之人不清楚,寵渡卻心知肚明:那可是近乎絕跡的嗜靈蟲啊,吃肉不吐骨頭的上古異種。
若沒有看錯的話,先前中招的那些人被啃成骨架可沒花多少時候,何以此人命硬至斯?
保命秘招?
特異功法?
肉身難啃?
蟲群沒空?
……
各種猜想紛至沓來,卻無更多線索可資判斷,為求穩當,寵渡當機立斷釋出神念掃將過去,片刻後啞然,“竟然是他,陳廣?!”
同時被探知的,還有陳廣懷裡一個小瓶,卻不知是何材質,神念竟窺之不透,但造型古拙意蘊盎然,顯非凡品。
“能撐到此時,必是古瓶之功了。”寵渡心下了然,“瓶裝,可續命……內藏丹藥最為可能;庶幾就是在水月洞天裡所得。”
到底是何靈丹妙藥,如此神奇?
“有神念就是好啊。”寵渡慨嘆著略一琢磨,貌似這貨與自己並無直接衝突,現如今既然碰上,救也就救咯,不過順手的事嘛。
反正已經救了不止一人,何妨再多這麼一個?大不了讓他趴在背上,由自己扛出去,畢竟救人一命可是大功德。
至於神丹什麼的,其實不重要啦。
算盤打得蠻響,誰承想未等寵渡這裡開腔,戚寶那頭卻突發奇想。
“咦?這倆貨品行到底如何,何不趁此試上一試?”戚寶心血來潮,轉望另一具人偶笑問:“你兩個怎麼說?”
“是非之地不便久留,”金克木面色閃爍,不知作何思量,“是救是走宜當速定。”
“務要謹慎些。”趙洪友沉吟著,“畢竟不曉得地下究竟作何古怪。”
“是嗜靈蟲。”寵渡接過話頭。
“啥玩意兒?”
“嗜靈蟲?”
“老弟如何曉得?”
“有幸在古冊上見過。”
“聽老弟的意思,這蟲很厲害?”金克木試探著問,“萬一附在那人身上被一同帶出來,怕是為禍不淺。”
“都瞅小爺作甚?”寵渡見三人齊刷刷看過來,頓有些哭笑不得,心知耽擱不起,於是斬釘截鐵地道:“把人拔出來先。”
“胖爺這邊擠不下了,人撈起來可放他們那兒。”戚寶賊兮兮一臉賤樣,只道自家藉此試探,殊不知別個也有同樣心思。
“對外人尚且如此,當不會棄自家兄弟。”趙洪友不動聲色暗舒一口氣,拱手稱歎:“老弟大義叫某欽佩。”
“他若不棄,誓死追隨又何妨?”金克木也收起類似心緒,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此一番“各懷鬼胎”,四人不露聲色掩飾得極好,也有了想要的結果,各自心滿意足。
收穫最大的,還屬寵渡:一番小九九歪打正著,令金克木與趙洪友更加堅定了追隨左右的決心。
這一點寵渡當然不曉得,卻知防人之心不可無,陳廣往日裡盡幹些齷齪勾當,就怕被他反咬一口,寵渡不得不多留個心眼,死盯著陳廣的一舉一動防其作妖,不由略微失神。
及至戚寶讓對面人偶將金克木挪到後背,騰出一隻手後,當先撿起地上的儲物袋扔過來,側頭見寵渡愣神,喝道:“嘿,想啥哩?”
“嗯?”寵渡回過神來。
“總不能白忙活,這姑且算酬勞。”戚寶笑眯眯遞上儲物袋,賊兮兮一副賤樣兒,“你先拿去,興許用得上。”
“也好,先替他收著。”寵渡心思不在此處,故而未曾細嚼此話,直到之後將出洞府時才明白戚寶深意,當下只接過袋子未作多看,轉眼繼續盯防。
人偶提著陳廣衣領子將人整個拔出來,抖落附於其身的蟲子,不意抖得厲害,竟抖出連串怪響。
嘎吱嘎吱嘎——
嘎吱嘎吱吱——
透過殘破的褲管,但見兩條白花花的腿骨順勢擺盪,其腰腹以下已不見絲毫血肉,關節的磨擦聲刮耳揪心,聞者無不肉緊。
“嘖嘖,”戚寶咋舌搖頭,“這都還活著?”
“即便救不回來,死在外頭也能剩點肉,總強過在這裡朽成一幅枯骨。”寵渡話音剛落,卻聽另兩人語帶驚疑。
“是你?!”
“陳……陳廣?!”
“又是熟人?”戚寶操縱人偶靠過去,愣是盯著那枯槁的面容辨了片刻才認出來,“還真是……這算現世報麼?”
此一行四人中,就屬戚寶與吳勝、陳廣接觸最久,對其瞭解最多,更壞了二人不少好事,三者向來不對付,不然叩賞之夜寵渡東門邀戰時,兩邊也不至於互嗆。
吳勝既死,自然毋庸贅言;如今陳廣也遭此慘禍,雖不值得同情,卻難免令人唏噓。
“果然人在做天在看。”
“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啊。”
孰料正感慨著,前一刻還半死不活的陳廣猛然發力,“呲啦”一下掙碎衣領,沿著人偶堅實的左膀,跟個猴兒似的吊臂攀緣,待四人反應過來,已然趴在了金克木的後背上!
“弄下去,快弄下……”金克木猛被陳廣一手勒在脖子上,“咯——”
“戚兄穩住,穩住。”趙洪友頓覺人偶搖晃,險些一頭栽在地上,止不住連聲急喝,“快穩住。”
“這貨什麼構造,都快斷氣兒了還能這樣折騰?”戚寶令人偶叉開兩腿雙膝跪地,以降低重心維持平穩。
“鬼曉得。”寵渡縱然一早就防著突發情況,但到底不能未卜先知,故而面對眼前一幕也懵了一小會兒,卻聽陳廣吼道:“等你們很久了。”
原是早在寵渡與金烏派爭搶金環時,陳廣便已得手,卻在回程路上遭遇多人埋伏,雖免殞命卻身陷沙地,幾息間就被蟲群將下半身啃食殆盡。
失機在先,又受劇痛的折磨,陳廣不敢雙手觸地,把一身本事只使得三四分,一通掙扎非但沒能脫身,反而越陷越深。
誠如寵渡先前所料,正值瀕死之際,陳廣猛然想起此番所奪寶物中似有小半瓶丹藥。
據那石壁上殘缺不全的模糊古文所載,此丹妙用無窮,可“肉白骨活死人”,陳廣雖難辨其真假,卻別無善法,索性死馬當活馬醫,趕忙取丹吞服。
指甲蓋大小的一粒入喉即化,濃郁的藥力沿著剩下的經脈流轉周天,在靈力的刺激下催化出蓬勃生機,順勢下滲,果然循著腿骨長出層層新肉。
叵耐蟲群實在兇狠,新肉尚不及長全,就被啃噬一空;旋即再生,又被吃光……如此循環往復,直至藥效全失,陳廣再服一顆。
好在藥力持久,另具明顯的煉體之效,故而神丹雖只幾顆,陳廣卻憑此機緣吊命多時,更護得上半身完好。
然不知不覺間,藥瓶終究是見底了。
隨著最後一粒靈丹的藥效漸漸消退,陳廣愈發焦躁,冷不丁晃見兩道高大人影朝自己飛速奔來。
於是,便有了此前那番垂死乞救的戲碼。
“我道是誰,竟是你這死胖子。”陳廣大笑著從懷裡掏出古樸空瓶來打戚寶,不中,“來得好、來得好,天可憐見。”
耗盡神丹也沒能保住雙腿,免不得將滿腹怨恨亂撒一氣,此為新仇;加之舊恨,陳廣眼中透出一抹瘋狂與決絕,身上的氣息轟然暴漲,蕩起的靈壓絕非煉氣境所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