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今 作品
第 26 章 指間宇宙
郎中骨子裡只是一個讀書人,匯聚不了清流,成了黨派紛爭的犧牲品。
他要試的就是在站隊風波時,郎中被誣陷和反臣同謀,在錦衣衛趕到宅院前在書房裡寫下自訴清白的訣別書的片段。
房間裡有一個單獨的桌面,上面放著一張白紙和一支毛筆,還有硯臺,那裡就是書桌。
垂下眼,略微活動了下手腕,穿著身簡單衣服的人抬腳走進鏡頭範圍內。
他原本隨意站著,走近書桌邊時姿態分明沒什麼變化,卻顯得莫名緊繃了些。
像是背脊裡繃了根線,線隨時會崩裂開一樣。
沒有皺眉,沒有常規性的用來表達緊張情緒的握緊手,緊張的氣氛就這麼從放緩的腳步,過於鬆弛的隨著動作擺動的手中溢出。
高千站在房間一邊,這麼看過去,原本交握在胸前的手頓住,一顆心緩緩放下。
——難怪之前的導演會夸人說有天賦。
手底下經手過不少藝人,其中不乏試圖走演員路線的人,她這還是第一次真切體會到天賦這種東西的具象化。
房間裡一片安靜,只有攝影機和桌上的筆記本運作的聲音。
有的人頂著一頭粉色頭髮,穿著身常服,卻在說出話,拿起筆的那麼瞬間,真隱約可見文人風骨。
這一段原本到這裡就該結束,但原本該出聲的導演沒有出聲,攝影機也在繼續工作。高千看向站在桌邊的人,放下的心又瞬間懸起。
這種突發狀況太考驗一個人的心態。
但打過無數工遇到無數突發情況的粉毛其他暫且不提,心態是一等一的好。
沒有人出聲,也沒有暫停,他於是繼續低頭拿起筆,虛扶衣袖,垂眼安靜寫字。
他這一雙手指骨勻長,像是天生就該拿筆的手。
濃墨從白紙上暈過,在垂下的淡然的淺灰瞳孔裡連成了筆走游龍的二個字:
【好了嗎】
很有誠意,最後一個“嗎”還是寫的繁體。
“……”
導演輕咳一聲,說:“好了。”
周圍的人面上表情不變,桌底下的手捏了又捏,瘋狂忍住笑,嘴角上揚又壓下。
陳白於是放下了筆,站在原地稍稍活動了下手腕。
這一段結束,導演沒有給出任何評價,沒批評也沒誇,只沉吟了一下,說:“試試另一個角色。”
“酒樓那一段就好。”他翻了下劇本,之後把劇本遞給一邊的助理,說,“麻煩幫忙搭個戲。”
陳白瞅了眼桌子後的人藏鬍子下的嘴角,覺得這看著一本正經的導剛才好像跟周圍人一樣翹了下嘴。
注意到了,但貼心的粉毛並沒有指出。
被指派來搭戲的助理也不是第一次遇上臨時搭戲這種情況,多看了兩眼劇本,繞過桌子走上前。
他沒詞,就演一個酒樓的小廝,搬好一張椅子,往旁邊一站就好。
這邊搬椅子,粉毛去找附近的幸運觀眾借了不厚不薄的一份臺本,卷吧卷吧當成道具扇子。
導演說:“準備好了就能直接開始。”
陳白笑了下,道了聲謝。
坐得近的人尊享vip好位,直對上淺灰瞳孔,耳朵一紅。
拿著捲起的臺本的人一轉身,抬腳向著助理的方向跨步上前。
這一轉身,原本笑著的人氣質就變了。
紈絝人設簡單,卻並不好演。
紈絝流連酒樓醉生夢死,好逸惡勞肆意妄為,但確也出身王公貴族,和尋常尋歡作樂的二世祖有鴻溝樣的區別。
拿著臺本的人把穩了那個度。
或者說他本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在全是寵愛和成堆的幫傭和金銀堆里長大的人,通身貴氣浸進骨子裡,不像演的。
高千這才記起來,這個人原來應該也是一個大少爺。
往椅子上斜斜一坐,拿著臺本的人渾身散漫,抬手招來了小廝。
小廝來了,彎下腰聽人吩咐。
“長得不錯。”
彎下腰的人的下頷被臺本挑起,拿著臺本的人力道不輕不重,剛好夠帶著他抬起頭。
他一抬眼,看到的就是懶散斜坐在椅子上的人從上方投下的視線。
那雙粉色碎髮的淺灰瞳孔居高臨下看著他,帶著不遮掩的打量,倨傲又不可一世。
這視線像是有溫度般,熱烈灼人。
然後那雙眼睛笑了下,笑
意從眼底漾開。他看著人一手撐著臉側,衣袖隨著動作滑下,露出蒼白手腕,開口隨意道:“不如跟在我身邊。”
這一聲像是碎玉落地,在耳邊響起時迅速刺進腦子深處。
按照劇本,小廝應該惶恐躲開,但助理沒有。
眼睛直直對上椅子上的人長睫在光下映在下眼瞼的一抹弧度。
片段到這裡就結束。
導演喊停,挑著人下頷的粉毛在第一時間收回手,說了句冒犯。
“……”
房間裡的其他聲音響起,助理終於回過神來,猛地一站直身體,擺手說沒事。
——好險!
要是再晚一秒,他那一聲“好”就差點直接說出來了。
好可怕的一個人。
有的人能要人一秒入戲,也能讓人一秒出戏。粉毛從椅子上站起後先是拍拍老腰,一邊拍一邊和過來幫忙拿臺本的經紀人說:“差點扭成一坨麻花。”
“還是那種奇形怪狀,放貨架上都沒人買的麻花。”
這椅子不算大,想有點逼格地坐在上面只能犧牲自己的腰。
他這腰因為常年久坐已經岌岌可危,剛才坐那一會兒L更是雪上加霜。
“……”
這次有人沒忍住笑出了聲。
嚴肅認真的導演默默伸手撐在臉側,遮住嘴角。
試鏡結束,粉毛終於呼吸到了房間外的空氣。
高千在離開時看到導演的表情的時候心裡大概有了底,離開後也沒提起試鏡結果的話題,只側頭好奇問:“你寫的字還挺好看,練過?”
“小時候練過,”陳白笑了下,說,“我外公搞書法的,那時候練了會兒L,會一點點,夠擺個花架子。”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聽到“一點點”這幾個字。
高千已經自覺學會多了個心眼,多瞅了旁邊的粉毛兩眼,問:“你還會什麼?”
“不多,”陳某白熟練地伸手比了個一丟丟的距離,依舊笑說,“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