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四十六章 事了
說,城中六十四傢俱是當年隨天師鎮壓孽龍、救護蒼生的高僧、練師所立,所以得錢唐十萬人家供養,分受香火。你一初來乍到的無名之輩,有何功德厚顏躋身六十四寺觀呢?
虛元子為人高傲,便發下弘誓,要為錢唐眾生剪除兇戾。
他能耐大,心氣高,首先便瞄上鬼王。
也是在某年鬼王大壽,在黃霧瀰漫的深夜,帶著門人子弟闖入了窟窿城。
後來……後來便如眼前所見了。
“老朋友,當年你與寡人初見時何等風采,實在令人時時懷念。”鬼王對著怒嚎不已的頭顱唏噓,“若放你離開,實教寡人不捨。可要將你吞回腹中,卻難免又咬壞吾腸。”
鬼王神情苦惱,好似真就陷入兩難,旁邊立刻有使者提議:“不若嚼碎些?”
鬼王眼中一亮。
“大善!”
他捏起頭顱送到嘴邊,小口小口細細啃食。
一時間,腐血淋漓而下,膿汁點點飛濺。
“嘎吱嘎吱”的咀嚼聲伴著鬼王的自言自語。
啃食中,頭顱怒嚎變作陣陣慘叫,迴盪殿內。
入得鬼神耳中,猶如美妙樂章,聽得如痴如醉,幾欲搖頭晃腦;可入得活人耳中,卻是十足驚悚喪樂,聽得神色慘淡、惶恐難安。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便是席間鬼王的鐵桿——羅振光神情也頗不自然。
這當頭。
臺下被所有人遺忘的角落。
“唔?”鬼王將頭顱丟進嘴裡,奇問:“何人叫喚?”
那角落裡聚集的都是尚未獻禮入席的賓客,本就憂懼被鬼神遷怒,這下,更如驚弓之鳥,四散開來。
留得一個男子雙股戰戰,咬牙立在原地,也不知是不是腿軟,“噗通”伏倒在地。
聲線因恐懼而尖利。
“是小人為法王神威所震,情不自禁。”
他把腦袋埋得死低,把屁股翹得老高。
“古有關公刮骨療毒飲酒自若,今有法王開腹視疾大啖仇敵頭顱!見骨豈如見腸?由此可知,法王神威已遠勝關公!”
範梁遠遠聽得兩眼鼓瞪,心裡全是懊惱。鬼王方才明明心情好轉,正是奉上馬屁,擺脫這危險尷尬處境的大好時機,自個兒竟然慢了一步!
果然。
“伶俐話兒果真好聽。”鬼王笑得腸子亂顫。
男子立馬打蛇隨棍上。
“法王慧眼!小人旁的優點沒有,唯獨有些伶俐勁兒。若不棄,小人願效奴婢事,為法王清洗仇敵頭顱。”
鬼王聽了仍舊在笑,問侍立在旁的判官使者。
“此何人?”
男子不禁露出喜色,範梁也嘀咕著該怎麼附驥尾。他能洗死人頭,自己也可以端水盆嘛。
“並未獻禮,非是賓客。”
什麼?
範梁大驚抬頭,撞見判官使者冰冷麵孔。
隨即聽到長長的尖叫,那男子平地飛起,在空中驚慌划動手足,徑直投上宴席,被鬼王一掌攥住。
“非是賓客,也敢妄言?”
鬼王面孔慢慢逼近男子,他依然在笑,咧出的牙齒上還殘留著黑紫的腐血與膿黃的腦漿。
“清洗?你是說本王法身內有穢物不成?!”
鬼王力大,捏得男子渾身骨頭嘎嘎作響。
他痛得要命,更怕得要死。
聲嘶力竭哀求:“小人冤枉,法王,小人絕無此意啊!小人怎敢……啊!我備了壽禮,備了重禮,我也是賓客!法王饒命!饒命!救……”
慘叫戛然,頭頸亦“咔嚓”而斷。
殘留著驚恐的頭顱在鬼王齒間翻滾幾下,便被嚼得稀爛,吞嚥入腹,留得一具無頭屍,猶自噴湧血泉。
隨後。
鬼王愜意在榻上半躺,將腸子捋出來,翻出潰口,將屍體斷頸湊上去。本來在腸中暴、動的人頭們頓如被投食的錦鯉,蜂擁向潰口,搶食人血,甚至於互相撕咬。
鬼王的大笑在殿中隆隆回蕩。
直到鬼王腹腔幾乎淹成血池,腸子半浸血中。
再三擠壓無頭屍,也再流不出一滴血。
鬼王才嘖了一聲,把屍體隨手丟開。
目光轉向何五妹。
“娘子為何罷手?還請快快為寡人醫治。”
何五妹一聲不吭,動也不動,不是她多了勇敢,而是徹底嚇傻了,魂魄飛到了天外,唯有眼淚自行其是,躥出來,衝花了妝容。
好在。
“阿彌陀佛”,無塵的佛唱在耳邊響起。
何五妹終於喚回了理智,卻沒辦法子回答鬼王,因為所有的言語,都被顫慄的牙齒與短促的鼻息取代。
她抹了把眼淚,慘白著臉兒,卻毫不遲疑地踏入了“血池”之中。
…………
縱有佛光護身,但在鬼王腸中掏取人頭時,人頭的撕咬仍叫何五妹疼痛難當。
但她非但沒退縮,反主動把手伸去作餌,勾取藏在腸中的頭顱,只為儘早完成手術。
時間點點過去。
榻旁人頭已碼成一座小山。
它們都似虛元子一般,仍舊活著。
哀嚎著,嘶吼著,怒視著,撕咬著,用盡一切方式,宣洩著自己的痛苦與憤恨。
可惜徒勞無用。
由得鬼王將他們挑來揀去,或笑罵或唏噓道出他們的身份與來歷。
這個是蜀中來的法師。
那個是海外來的夷教祭師。
這是中原的豪傑。
那是東瀛的武士。
然後一一糖豆似的丟進嘴裡。
嘎嘎嚼得津津有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