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四十六章 事了
給何五妹的工作增添了不少新麻煩。
她不敢怒更不敢言,只好默默忍耐。
不多時。
腸道漸空,何五妹又摸索到一個人頭,與其他的人頭不同,它完整一些,還連綴著半個肩膀,生著些漂亮的羽毛。
熟悉的面容上雖痛苦,卻沒有那擇人慾噬的猙獰。
“小七?!”
何五妹險些驚呼出聲。
但她短暫的異常,還是被鬼王捕獲,他似笑非笑垂下目光。
“這小賊是今天才落入寡人腹中,狡猾得很,若非闖進了寡人寶殿,還真逮不住他。”
何五妹悄悄將他埋在了人頭山底部。
…………
異物清理乾淨。
縫線時卻又遇到了新的問題。
鬼王的血與腸液帶著強烈的腐蝕性,便連那海外寶刀在腸子裡進去幾輪,刀身便朽得坑坑窪窪,一掰就斷。
尋常絲線更是難以堪用。
“用雲浣紗的絲如何?”
李長安提議。
旁人以為雲浣紗是絕產的珍品,李長安難道不清楚,這東西實則是山蜘蛛的蛛絲織成。能夠繪在黃殼書上,當有幾分神異。
果不其然,蛛絲能夠抵擋鬼毒。
不多時。
“消瘦”了一圈的鬼王撫著肚皮上細密的針腳。
“鬼醫娘子果然神乎其技。世人皆知,寡人有恩必償,卻不知娘子有何所求?”
五娘盈盈一拜。
“民女別無所求,只願法王能寬恕我等今夜冒犯。”
鬼王呵呵笑起來:“娘子莫不是有所誤會?寡人與李道長一見如故,雖相識尚短,卻已作老友相待,又談何冒犯?”
他支起身子,龐大身軀壓下來。
“娘子不如另提它求?”
何五妹咬緊銀牙,一聲不吭。
鬼王也定定盯著她,眼睛越笑越彎,只餘兩縫幽光,冷冷懸在上頭。
“何大家不必憂心。”
卻是無塵再度開口。
“世人皆知法王有恩必報,亦是一言九鼎。法王說沒冒犯,便定沒冒犯,說不追究,也定不追究。”
他面露笑容,分外開懷。
“敢問法王,貧僧說的可對?”
鬼王的笑凝結在了臉上,目視無塵許久,終於化了凍。
重重答:“沒錯!”
然後仰躺回榻,放聲大笑,向殿內呼呵:“今夜諸事皆了!孩兒們,聽清了麼?”
此話一出。
道士身後吁氣聲此起彼伏,大夥兒都是知道好歹的,默默感謝何五妹,稍稍放下心頭大石之際。
樂師中忽的越出一個美人,向臺上嬌柔行禮:
“謹遵大王法旨。”
這美人容貌美豔,姿態芊芊,便是在一眾鬼姬中也顯眼得很,可當她越眾而出,大夥兒才後知後覺發現,竟沒有一個人認得她。
美人對著李長安嫵媚一笑,而後翩翩飛起,飛上法臺,與臺上一鬼神合二為一。
緊接著。
旁邊一背生羽翼的使者輕輕嘆息:“法王有令,妾身怎敢不聽?”
言罷,臺下樂師中頓有驚呼,原是有人用硃砂點了淚妝,而今硃砂都化作血水,彼此相顧,都是滿臉血淚。
又有使者於臺上悶聲回應。
“曉得了。”
幾個鬼女立刻發現,自個兒的影子“活”了過來,搖搖擺擺掙脫開去,惹得她們一陣驚呼,驚呼之後又是驚恐。
驚惶抱成一團,影子已竄進角落,消失不見。
伴著使者逐聲應喏。
道士身旁人群顯出種種怪像。
或是衣上刺繡的鳥兒化作實體飛入鬼神裙襬。
或是口鼻之中悄然爬出蜈蚣。
或是自言自語中對自己揮淚告別。
……
死人、活人都亂成一團。
李長安看得稀奇,他早想到對方埋有後手,卻沒想花樣如此繁多。
但他並未輕舉妄動,只是再度告辭而已。
鬼王沒有阻攔。
…………
當大夥兒脫出幽冥迴歸人間時。
已過午夜。
黃霧已散,白霧漸生。
月兒高掛,浮在雲與霧之間,播撒清輝。
夜風似刀,刀刀劈進骨頭縫,酸、痛、冷!
李長安難受得很,但其他人與鬼卻好似從中得了什麼美妙感受,大哭大笑不休。也不曉得周遭人家聽了,明兒又會編排出什麼奇怪故事。
無塵過來辭別。
留得道士、黃尾與何五妹對著一眾哭哭啼啼的鬼姬撓頭。
“咱們先回去?”何五妹心驚膽戰了一整天,眼下腦子一片空白。
“不。”
李長安指著何五妹懷中小七的頭顱——他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但仍一息尚存。
何五妹終究不忍拋下他,最後時刻,大著膽子求來的。
“先去飛來山。”
…………
登上飛來山。
一通鬨鬧自不必多提。
李長安把鬼姬們交託給萬年君,再留下何五妹和黃尾講述今夜故事,自個兒向銅虎討要一間靜室。
銅虎把他領到破道觀唯一完好的正殿。
殿中供奉著一位手持浮塵與寶劍的神仙,大抵是那位許天師。
李長安行了一禮,然後背倚著神臺鬆垮垮坐下。
四下無人亦無鬼。
門外山林幽寂,月色可人,教李長安分外懷念自己的月盞。
可惜啊……
道士眸中最後一縷雷光徹底消散,腦袋一垂。
再不強撐,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