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可悔
“你被人欺負?”苗良方一愣:“為何不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麼用,你已做了副院使,心繫萬民,哪有心思在意旁人。我不過是你的陪襯,襯托你身為平人是有多麼出眾的天賦,有多麼了不起!”
苗良方怒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為何不這麼想?如果你有半分念及我,當初副院使之職,就不會推舉別人了!”
此話一出,獄中陡然安靜。
苗良方看著他:“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
崔岷冷笑,“這可是顏妃娘娘親口告訴我的。”
獄中牆壁掛著的火把昏暗,冰冷沒有半絲溫度,在崔岷眼中搖晃著,刺得他眼睛也生出些痛楚。
那時候顏妃剛進宮,後宮幾個妃子明爭暗鬥,苗良方作為盛極一時的副院使,自然成了顏妃拉攏的對象。
年輕的、剛直的副院使義正言辭拒絕了顏妃的拉攏,對方便把這氣出到了苗良方的好友崔岷身上。
他也是平人,又無背景支撐,與苗良方走得近便也成了一種罪過。顏妃隨意找了個由頭抓了他小辮子,威脅他要將他丟進牢裡。
崔岷跪地求饒。
“其實,你何必對苗良方忠心耿耿呢?”
高位上的女子漫不經心任由宮女染著丹蔻,將一封信函扔到他臉上,“他馬上要當院使了,可連副院使的職位也不願舉薦你一回。”
“你拿他做朋友,他卻看不起你,難道不覺得可悲?”
他顫巍巍地伸手拿過信函。
信裡是醫官院副院使的舉薦。
他知道苗良方即將要升任院使了,也曾真心實意地祝賀過,心中暗暗期待著,苗良方成了院使,副院使之位空缺,以自己與苗良方的交情,或許這位置會落到自己身上。
然而真相是,那封舉薦信裡,推舉的是另幾位頗有背景的醫官,他的名字並不在其列。
他的朋友,背棄了他。
獄中安靜,苗良方看著他道:“我沒有推舉你,是因為副院使之位要看吏目考核的成績,你的成績並不合格……”
“所以?”崔岷打斷他的話:“你想說什麼?我醫術平庸,比不上你這樣的天才。進醫官院後不能像你一樣開出新方,討太后歡心,也不能在吏目考核中成績亮眼,所以在你‘公正’的主持下,連舉薦的名冊也登不上。”
“既然我無能平庸,為何要讓我進醫官院?給了人希望卻又告訴別人不配,苗良方,你不覺得這樣太偽善了嗎!”
空曠牢獄裡,沙啞的聲音在四面迴盪,拉出古怪的迴音。
崔岷諷刺地笑起來。
誰不想往上爬,誰不想做人上人,世上哪兒來那麼多天才,他也曾日日苦背吏目醫書,到最後也僅僅只是位於人後——醫官院那些自小在太醫局進學的醫官使,他根本比不上。
書上寫:昏與庸,可限而不可限也;不自限其昏與庸,而力學不倦者,自力者也。
假的,都是假的。
勤學不能彌補愚笨。平庸的人想要靠自己努力走上高位,根本不可能。
“所以,你為了這個陷害我?”
崔岷哂笑。
“苗良方,你明明可以幫我,多一步,就可以讓我過得更好,但你沒有。”
“既然你沒有為我考慮過,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別人為你考慮?”
崔岷輕嘆:“你空有醫術,卻根本不懂利用。《苗氏良方》在你手中沒有價值,它真正的價值不是造福天下,一個人對天下的福祉再大又能大到哪裡去?它真正的價值,是可以換來富貴和前程,拋棄那些無用的清名,讓人當人上人,過上好日子。”
“這才是《苗氏良方》存在的真正意義。”
苗良方靜靜看著他。
“所以,你過上好日子了?”
崔岷一頓。
這些年,他已做到了院使,比苗良方還要高的位置。也娶妻生子,購置宅邸,書房比少時做工的整個藥鋪都還華麗寬敞。
往來皆是達官顯貴,他幾乎都已忘記自己來自何處,過去的苦日子。直到現在——
太師府像拋棄一條狗一樣的將他拋棄掉了。
只因太師府找到了更好的替代。
他其實也並非全無籌碼,他知道戚玉臺的癲疾,他可以以此威脅,他甚至腦海裡已經有過這樣一個念頭,但很快這念頭就被打消了。
只因來送飯的獄卒“無意”與他說了一句話。
說他妻兒如今獄中著感風寒。
只一句,再無反抗之意。
他不能威脅,只因他妻兒尚在對方手中。如今妻兒尚能留一條性命,若他不識好歹,連命也保不住。
他重要的東西在別人手中捏著,便只能束手就擒。
苗良方問他:“那你現在,做到人上人了嗎?”
人上人。
崔岷苦笑起來。
他汲汲營營爬至高處,也不過是戚家的一條狗,呼來召去,隨時可棄。
他們這種人,註定只能做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