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藥人
正僵持著,眼前一花,身子驟然一輕,陸曈愕然抬眸,發現裴雲暎竟一把將她橫抱起來。
他動作很利索,懷抱卻很柔和,抱她抱得輕而易舉,格外輕鬆。
“你……”
“你要站到什麼時候?”他抱著她往榻邊走去,“著涼了未必有藥。”
他把她放在榻上,陸曈坐直身,警惕盯著他。
裴雲暎嗤道:“你以為我要幹什麼?”
陸曈:“你離我遠一點。”
裴雲暎什麼都沒做,但這也足夠令人緊張。她怕自己淪陷在這雙深邃雙眸裡,她從不知自己是這樣抵擋不住誘惑的人。
裴雲暎低頭,遞給她一方棉帕:“不擦汗了?”
他這麼一說,陸曈才反應過來,方才是要從醫箱中拿帕子的。
她一把奪過帕子,擦拭額上的汗來。
方才剛做了噩夢,之後又被他步步緊逼,彷彿打了一場惡戰,心中沉沉浮浮,此刻再看,竟已出了一身汗。
額上的汗順著面龐沒入頸肩,她便也順著頸肩往下擦,衣領鬆懈處,膚色瑩白如玉,像透明的雪白花瓣,燈色下泛著淺淺光痕。
裴雲暎垂眸看著,眸色稍稍一動,忽然轉過身去。
陸曈並無所覺,只看他突然背過身去,三兩下擦好汗,把帕子攥在掌心,道:“我要睡了。”
他回過身,望著她勾唇:“你現在睡得著嗎?”
短短一夜,大起大落,說實話,的確睡不著。
想到方才之事,心中更是羞憤,更氣怒於被人發現心思的難堪。
“我睡得著。”她切齒,“不勞你操心。”
言畢,合衣躺了下來,如方才一般,將後腦勺對準他了。
裴雲暎盯著她,燭火燈色映著他乾淨的眸,卻未如從前燦爛明亮,宛若深潭幽靜。
片刻後,他把油燈往裡推了推,也如方才一般,在床邊躺了下來。
門外雪如飛沙,風聲翻濤。屋中卻燈火搖曳,照著窗外梅影,寒色靜謐。
陸曈背對著他,聽到對方的聲音傳來。
“蘇南疫病結束,你不會留在醫官院了吧。”
陸曈一怔。
她進醫官院,本就是為了接近戚家,如今大仇已報,再留下去也無意義。她其實並不喜歡醫官院,皇城內的日子並不自由,有時候見的越多,反而失望。
裴雲暎開口,語氣散漫:“若你不想留在醫官院,回西街坐館也不錯。或者……你不想待在盛京,回到蘇南,或是常武縣,行醫或是做別的,也算不錯出路。我陪你一道。”
陸曈默了默,道:“你瘋了?”
他是殿前司指揮使,前程大好,縱然有裴家拖後腿,可新皇明顯對他偏愛重用,放棄榮華富貴做這種事,得不償失。
他不甚在意地一笑:“反正你對付瘋子很有經驗。”
陸曈不語。
裴雲暎手枕著頭,宛如尋常家話。
“梁朝不止盛京一處繁華,你也只到過蘇南和常武縣。趁現在不妨多出去走走,對你積攢醫理也有好處,我大事已了,也無牽掛,你應該不介意帶上我。”
“我可以陪你回常武縣或是蘇南,你想繼續開醫館就開,再買一處宅邸,像仁心醫館院中種點草藥……”
他說得很平靜。
風在外頭呼嘯,窗外一片月白。他的話光是聽著也生出期盼,似好景春日,令人生出嚮往。
陸曈眼眶慢慢紅了。
她做完一切,她步步走向泥潭,安靜地等待泥水慢慢沒過發頂將她吞沒,卻在最後一刻看見有人朝她奔來。
他跪倒在岸邊,讓她看沿岸花枝燈火,遙遙伸出一隻手,對她說:“上來。”
她很想抓住那隻手。
卻怎麼都抓不住。
眼淚無聲劃過面龐,將枕頭浸溼,她背對裴雲暎躺著,忍著喉間酸意,一言不發。
屋中沉寂下來。
四周再無聲息,裴雲暎抬眸看了一眼床上:“你睡了嗎?”
榻上人沒有回話,彷彿熟睡。
他垂下眸,跟著閉上了眼睛。
……
這一夜很是漫長。
不知是不是被裴雲暎打岔,亦或是被別的事佔據思緒,再睡下後,陸曈沒再做噩夢。
醒來時,天色已亮。
陸曈起身,桌上那盞油燈已燃盡了,屋中一個人也沒有。
她推開門,門外風雪已經停了。
漫山大雪壓彎梅枝,落梅峰上一片銀白,只是天仍是黯黯的,堆著萬重濃雲,一如既往地蕭索。
陸曈站在門口,恍惚一瞬。
她在落梅峰上待了七年,落梅峰的雪早已看過千遍萬遍,然而不過在盛京去過兩年,再回來後,竟已覺出不習慣。
習慣果真是可怕的東西,它能改變一切。
陸曈抱著藥筐,往紅梅樹下走。
芸娘愛在屋前的空地栽種毒花毒草,紅梅樹下這片種的最多。
如今赤木藤已經枯萎,但既上落梅峰,無功而返總是不好,陸曈想著,若能再這裡帶回去一點草藥也行,不管毒性如何,或許也能給新方增添一點材料。
待走到紅梅樹前,原先蓬勃藥草如今被大雪壓得七零八落,不復往日繁盛,只剩下潦倒幾叢,孤零零地聳立著。
陸曈心中嘆息。
兩年已過,哪怕是最毒的藥草,也需精心侍弄,無人照看,就會枯萎。
她把藥筐放在一邊,半跪下來,將尚還完好的花草一株一株仔細採摘下來收好。
這裡的藥草實在剩下不多,她很快摘完,正欲離開,忽然間,目光瞥見樹下一點豔色,不由一頓。
七倒八歪的白雪中,隱隱出現一點嫩黃。
這黃色在雪地裡很突兀,陸曈眉頭微皺,幾步上前,彎腰伸手拂開雪堆,待看清那是什麼,一下子愣住了。
“黃金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