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二百三十四章 藥人

 

“怎麼……”她難掩驚愕。

 

落梅峰上,芸娘只種毒花毒草。

 

無毒藥材於她無用,不必搬到落梅峰上。

 

有一次芸娘得到一把黃金覃的種子,此花生長於西域,珍貴無毒,相反,可解熱毒。芸娘要把那袋種子扔掉,陸曈揹著芸娘又偷偷撿了回來。

 

她把種子種在屋後,認真澆水,每日都去看,但那黃金覃遲遲未長出來,她心中奇怪,挖開泥土,發現種子早已爛在泥中。

 

芸娘倚在門口,冷眼瞧著她動作,盈盈笑道:“黃金覃畏寒喜熱,落梅峰上是長不出黃金覃的。”

 

“小十七,你怎麼白費力氣?”

 

陸曈抿唇不語,心中越發執著。

 

她那時心裡卯著一股勁,總覺得若能在落梅峰上種出解毒藥草,似乎就能證明人足以扭轉命運。但後來她種了許多次,細心呵護,種子始終沒發芽。

 

芸娘死後,陸曈下山前,把那袋黃金覃灑在紅梅樹下了。

 

芸娘說的沒錯,落梅峰上長不出解毒藥草,有時候,命運一開始就已註定結局。

 

陸曈半跪在地,伸手探向那叢漂亮的小花。

 

它看起來比迎春花大不了多少,是漂亮的金黃色,與書上畫得一模一樣,雪地裡,花枝葳蕤,那點亮色在微風中輕顫,照亮人的眼睛。

 

陸曈輕輕摸過去。

 

這叢她以為永遠不會發芽的小花,在她離開後,在風雪瀰漫後,竟然不知不覺自己開放了,在寒風裡,在積雪下,燦然用力地盛開著。

 

她看著看著,不知為何,眼底一熱,忽然淚盈於睫。

 

……

 

“啪——”

 

腳踩在地上被雪吹斷的梅枝上,發出清脆咧響。

 

有人走過屋後草叢,腰間銀刀凜冽。

 

陸曈還在屋中熟睡,裴雲暎沒有吵醒她,出門查看四周。

 

下過一夜雪,落梅峰上白雪皚皚,從山頂望過去,四下一片茫茫,常人進山,很容易迷失道路。

 

蘇南縣尉李文虎一力阻攔醫官進山並非膽小,事實上,換做殿前司禁衛,進入雪山一樣很危險。

 

偏偏陸曈在這裡如魚得水。

 

裴雲暎漫不經心地走過雪地。

 

常武縣的陸三姑娘,後來變成蘇南城的醫女十七,中間似乎缺了一截,偏偏她對缺失那一塊保護得尤其謹慎,如守著驚天秘密,不叫人窺見一點端倪。

 

荒蕪大山,潦草破屋,狹小的床,繩子和指痕,他原以為對她已足夠了解,如今卻覺得疑團更深。她不打開,他便無法進入,二人之間看不見的一條線,是令她無法坦然面對自己的癥結。

 

裴雲暎停下腳步。

 

眼前是一大片荒草。

 

屋後處的荒草地雜亂,大雪將草木壓得亂七八糟,然而在那一片亂叢中,突兀地聳立著一排排土丘。

 

寒雪覆蓋一切,一些落在土丘之上,於是隆起的墳冢越發明顯,一排又一排,在這荒草中格外清晰。

 

裴雲暎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這是陸曈曾住過的屋子。

 

屋後處,卻有這麼多觸目驚心的墳冢。

 

他目光落在最前面的那隻墳冢。

 

那處墳冢與別處不同,明顯更寬一些,上頭立了一塊石碑,石碑應當是從外頭隨意劈砍而成,不甚規整,被雪覆著滿面。

 

青年斂下神色,向前走了兩步,伸手拂開石碑落雪。

 

雪白落雪被拂開,漸漸露出上頭鑿刻的字跡。

 

那字跡鑿刻得也是模模糊糊,潦草筆畫卻很熟悉,正是陸曈的字跡——

 

恩師莫如芸之墓。

 

莫如芸?

 

裴雲暎心裡,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這名字有些耳熟。

 

他看了一會兒碑文,正欲離開,才一轉身,忽而想到什麼,猛地抬眸。

 

電光石火間,有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莫家小姐雖天賦異稟,但這些被她看做藥人的孩童,才是她屢現奇方的關鍵。那些孩童在她手下生不如死,十分悽慘,除了新抓的那個藥人,沒有一個活下來。”

 

……

 

金燦燦的黃金覃被大把大把摘下,放進竹簍中。

 

陸曈摘下最後一叢黃金覃,心裡有些高興。

 

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未料當年隨手灑在樹下的種子,竟會在多年以後生長開花。

 

山上的赤木藤已經枯萎,黃金覃卻成了新的希望。黃金覃之性可解熱毒,實則比赤木藤效用更好,雖然不知最後能否真用在疫病之中,但有希望就有一切。

 

她要把這些黃金覃全部帶回山下,如此也不算白來一回。

 

陸曈把裝滿藥草的竹簍提回屋子,與醫箱放在一處。見裴雲暎還未回來,心中不由奇怪,正打算叫他名字,忽然間,透過木窗,瞧見後屋處隱隱站著個人影。

 

那個地方……

 

陸曈的心砰砰狂跳起來。

 

剎那間,她顧不得其他,放下醫箱奔出門。

 

後屋那塊雪地,草木被白霜覆蓋。年輕人就站在雪地中,背影挺拔,卻在這茫茫大山裡,顯出一種寂寥。

 

陸曈在他身後停下腳步。

 

聽到動靜,他轉過身。

 

裴雲暎站在她面前,那雙銳利漂亮的眼眸安靜盯著她,似有暗藏的情緒翻湧。

 

陸曈的視線落在他身後。

 

那裡,芸孃的墓碑上,落雪被拂開,她潦草的字跡分外清晰,像幅被陡然揭開的,拙劣的秘畫。

 

裴雲暎定定盯著她,一步步朝她走來。

 

“你為什麼叫十七?”

 

他的聲音與往日不一樣,冷靜的,輕柔的,像在壓抑某種情感,聽得人心頭一顫。

 

“你是因為這個推開我?”

 

他走到陸曈面前,垂下眼,慢慢地開口。

 

“你是,莫如芸的藥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