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開口
休息大廳在七樓。踏著臺階,賈丹的腦子飛速旋轉著。他想的不是誰竟會膽大妄為,殺死江子明,而是把印象中的碎片,組成一個完整形象,還江子明本來面目。
江子明曾揚言,在松江還沒人敢算計他。所以,他自己開車,從不用保鏢,連那個貼身秘書馬陽也時常被他冷落。雖然身價數以億計,依然是二十幾年前魚販子似的生活方式。他做事又絕又狠,目中無人,欺男霸女,傷人無數。不過,這些年來,他也安然無事。
江子明這幾個字絕不是簡單隨意的組合,而是一個褒貶不一,美醜難分,善惡交織的混合體。他的確開創了松江個體經營的歷史,為眾多在市場經濟上的探路者做出了大膽嘗試。然而對他這個警察來說,用冤家路窄來形容他和江子明的關係雖不十分確切,但他們過去有過的兩次較量,都以他賈丹的失敗宣告結束。為此,他這個從警多年的漢子,至今還耿耿於懷。
十八年前,賈丹剛到福民路派出所工作,就遇見了個體跑客運的江子明。
那天下午,他接到一個女人打來的電話,女人哽咽著說,半個小時前,她在一輛開往外縣的小客上被車主汙辱了。那是開往一個偏僻小鎮的長途客車。這條線路是市裡公共交通徹底改革後,第一條向社會出賣的長途公共交通線路,車主的名字還上了日報的頭條新聞。讓賈丹驚訝的是,一個剛剛運營的客運汽車車主,竟膽大包天,公然汙辱猥褻女乘客。他立刻帶領兩名警察到了那個小鎮,找到了叫丁藝的女人。
丁藝是紡織廠的女工,長得頗有姿色。當賈丹找到丁藝,向她取證,然後馬上抓人時,丁藝竟然矢口否認。賈丹大惑不解,耐心地說:“你就叫丁藝是吧,剛才明明是你報的案,你說你在車上被車主汙辱了。我們是按照你剛才說的住址找到你的。這不會有錯的。”
“不不,反正不是我。”丁藝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可就是不承認是她報的案。
賈丹升起對她深深的同情,說:“你是不是害怕這些惡人報復你?你不用害怕,好人不應該怕惡人。你儘管說,我們不會放過那個壞傢伙的。”
丁藝的態度越來越強硬起來:“你們也許搞錯了。我怎麼也沒怎麼。你們回去吧。”
賈丹壓制著心頭的氣憤,說:“你以為你可以任人汙辱,我們也是可以隨便叫人玩弄的嗎?你打給我的電話我可是有錄音的,我可以讓你去聽聽?”
丁藝俊俏的臉上浮出了笑容,她倒是顯得無所謂了,悠然地說:“哦,是這樣,我剛才有些小題
大做了。其實他就是說了幾句難聽的話,我有些看他不順眼。你們做警察的,總不能有人說了幾句難聽的話,就把人家抓起來吧?”
看著女人那有些輕薄和故做神秘的面孔,賈丹明白了。這個女人變卦了。他冷笑一聲,覺得說什麼都已經多餘,憤恨地走出這裡。可他真的心有不甘。
從另一個角度講,發生這樣的事又默默承受下來,也不能全怪女人。受到汙辱的女人有誰願意丟那個醜?她們往往打碎牙往肚子裡咽,默默承受著羞辱。
也活該認識江子明,在他回去的路上,正巧遇上江子明的客車停在路邊。他上了車。一個肥胖的男人煽著扇子聽著鄧麗君。
他看了看行車執照:“你叫江子明?”
“你是幹什麼的?”
“我們是福民路派出所的。”
“好像我這裡不歸你們管吧。”
賈丹一眼就發現,這個江子明不同尋常,那雙眼睛一閃一閃的,十分狡猾。
“你剛才做什麼了?”
“剛才開車,停車,抽菸,拉屎,放屁,就差車上有個女人好睡上一覺。怎麼了?我幹什麼都應該向你彙報嗎?如果需要,我一定向你警察大人天天彙報。”
賈丹冷冷地瞅著他:“你剛才對一個叫丁藝的女人怎麼樣了?”
“丁藝?啊,就是剛才坐我車的那個女人?她是我相好的。我明白了。這個女人真他媽的該死,就欠多收拾她幾次。可是,我們怎麼樣是我們的事情,這個誰也管不著吧。難道我們每個公民想要乾點那方面的事,都需要你們批准,向你們彙報嗎?”
賈丹這才明白,江子明是看事情不好,用錢把丁藝收買了。本來是一件猥褻甚至是強姦案,就變成男女之間的自願行為。他與其被女人耍了,不如說是被江子明玩了一把。
社會鉅變,人世滄桑。十幾年後又見到江子明,已不是跑線小客的車主,而是堂堂長途運輸公司的大老闆了,有幾十輛客車,幾百號僱員。在這個城市,江子明的名字幾乎家喻戶曉。
賈丹第二次見到他,是和一起命案有關。江子明的客車到了大嶺鄉,有半小時等客時間。司機計軍來到路邊的西瓜地,找人沒找到,摘了個西瓜,用拳頭砸碎就啃起來,看瓜地的老頭突然跑過來,瞪著血紅的眼睛,拎著殺西瓜用的長把尖刀,張牙舞爪,像要拼命。計軍反覆說,剛才找你沒找到,這怪不得我。我不白吃你的瓜,這瓜多少錢,我給你。那老頭不聽解釋,大聲喊人,要訛他一把。眼看援軍就
要來到,計軍怕捱打,罵道,你他媽再喊,我一分錢也不給你。說著就要走。老頭繼續罵,伸手拉他衣服袖子。計軍朝老頭當胸踢了一腳,扔了西瓜,開車走了。一個小時後,下輛車來到大嶺鄉,才知出事了,計軍那一腳竟把老頭踢死了。
大嶺鄉的治安屬江北新區公安分局管轄。賈丹此時已是分局副局長兼刑警隊隊長。他立刻來到長途客運公司抓捕計軍。計軍已經逃掉。經調查後得知,計軍在出事後來過江子明辦公室,此後就不見了。
賈丹找到江子明,江子明竟玩著電子遊戲。賈丹感到,江子明在裝摸作樣。
“找我有什麼事?”江子明早把他忘記了。
“計軍是你的司機吧。”
“是啊。他怎麼了?”
“他怎麼了你不會不知道吧。”
“他正在出車。不會是出車禍了吧?”江子明立刻要打電話。“哦,看我多蠢,出了車禍不應該你們來是吧。那他怎麼了?他打架了?這小子就願動手動腳的。把人打壞了?你們等著,我叫人把他找回來。”
“你真的不知道他幹什麼了嗎?”賈丹冷峻地看著他,想發現什麼破綻。
“如果你們不說,我可以找別人問問。”說著,他煞有介事地撥了電話。
賈丹看出對方的虛偽,一字一頓地說:“既然你真的不知道,那你就聽好了,計軍踢死了看瓜地的老頭,我是來正式逮捕他的。如果你有包庇窩藏隱匿犯罪嫌疑人的行為,我就會把你送進監獄的。”
江子明冷冷一笑,說:“如果我把你的話當做玩笑來聽,我就不會介意。假如我稍一當真,我就去告你。你在威脅我,還在恐嚇我,還有,是不是有點誣陷的意思呀?當然,我不會跟你計較的。咱們說正經事。你剛才說的是真的?走,我帶你去抓他。這小子,就應該教訓教訓他。”他真的站起身要帶他去抓人似的。
賈丹冷峻地看著江子明:“不用我說吧,計軍受到什麼人的暗示,還給他一筆錢,跑掉了。”
“啊,有這事?那公安部門就應該通緝他。如果這樣,我就無能為力了。”
賈丹看著江子明那一臉認真的樣子。這真是個做戲高手,你不佩服都不行。他建議通過法律程序傳訊江子明。他斷定,計軍是受到江子明的指使得筆錢後逃逸了。誰料,還沒等對江子明怎麼樣,他和分局局長一起遭到市有關領導的批評,江子明先把他告了。
“你們本身是公安幹部,可你們是不是在做沒有法律依據的事?你們憑什
麼要傳訊江子明?他的員工打死了人跟他有什麼關係?他至多負對員工教育不到位的責任。兇手應該抓,但不能隨便懷疑人。你們知道江子明是什麼人嗎?他不僅是成績卓越的民營企業家,他還是私企業主的榜樣,抓起他來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你們知道嗎?”
他無能為力,又感到悲傷。一個看瓜地的老頭就這麼死了。
從那以後他就在暗中關注著江子明,賈丹相信,一個創造了財富神話的人,同時一定也為自己挖下了陷阱。如今,有人真的殺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