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二十一章
那些都被驚蟄重新交給明雨。
思來想去,隨身帶著容易丟,自己收著……他又長時間不在北房,還是照舊交給明雨更為安全。
也是因著容九那句良人,與姚才人這封信,才讓驚蟄這幾日都有些恍惚。
…
這日,驚蟄和谷生等幾個在直殿司領工具。
谷生兜了一圈,發現雲奎又不見了,他不由得腹誹了幾句,這小子最近是怎麼回事?
近來往外跑的次數,倒是一次比一次多。
就連上頭,也有人在說。
一個叫世恩的內侍匆匆跑來,笑著說道:“雲奎讓我頂他做半日的差事。”
慧平有些好奇地問:“他給了你多少?”
世恩笑嘻嘻地比了個數字,谷生倒抽了口氣,嫉妒地說道:“他為何不來找我們三個,我可以連著他的活一起給幹了。”
這錢怎麼可以肥了外人?
世恩一路上和谷生打打鬧鬧,幾個人一起去了荷花池,谷生還特地觀察了下驚蟄,發現他已經恢復以往的沉穩,不再亂走神,這才放了心。
日復一日的活計,尤其是這
種粗苯活,會讓人覺得無聊。
既是無聊,就容易碎嘴。
世恩是個活潑的,有點像長壽,但性格比他好許多,正小聲地說著最近宮裡發生的事。
他們可不敢高聲談論,要是被人聽到,可是要命的事。
說是,貴妃已經連著七八日去乾明宮,可是每一次,都不得見陛下聖顏。可貴妃並不在乎,仍是去。
世恩正在感慨貴妃的一片痴心。
谷生一胳膊捅了世恩的腰:“你瘋了?這種話也敢往外說,可別連累我們。”
世恩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四下看了看,鬆了口氣。
他們區區內侍,有什麼資格評論宮妃,尤其還是貴妃?私下無人就算了,荷花池可是隨時都可能來人的地方。
好在他們灑掃的,總是起得比其他人早許多。
現在也沒什麼人。
有了這意外,這幾人接下來都不說話,不約而同加快了速度。
驚蟄正彎腰幹活,忽而耳朵敏銳動了動。
輕聲:“有人來了。”
谷生臉色微動,拉著他就避開到一邊,同時嘴巴低聲說,語速極其快。
“要是在灑掃的時候遇到晨起的貴主,不可直視,要在邊上跪著,等貴主們離開。”
這些都是直殿司的規矩,也是宮裡常有的。
只是谷生知道,驚蟄以前都在北房,許多在外的規矩做得少,就特地提點他。
驚蟄頷首,幾人紛紛跪下。
不多時,一行人出現在了拐彎處。
沙沙的聲響,並不重,正緩慢地走來,好似在散步。更近了,就能聽到零星幾句對話。
“……此時……早……”
“您慢點。”
“這的景緻卻是不錯。”
“貴妃娘娘,此處荷花池,是……”
驚蟄的耳力一直很好,一聽到是貴妃,就微微皺眉。
其實跟在黃儀結身邊時,驚蟄並沒有受到什麼蹉跎。
黃儀結不是那種會苛責的,可他也記得,她是太后的人。
那腳步聲更近,幾個人都低著頭行禮。
原本那行人已經要過去,為首的黃儀結卻停下腳步,略有驚訝地說道:“原來是你。”
驚蟄微頓,這人,是在他身前停下的。
他不好當做不知道,就緩緩抬起了頭。
黃儀結打量著驚蟄的模樣,而後笑了起來:“那日,你說要回去直殿司,我擔心你,還派人去問了問,卻說你生病了。如今看來,倒是叫我安心。”
哪怕成為貴妃,黃儀結說起話來,還是溫溫柔柔。
驚蟄:“多謝貴妃娘娘關心,奴婢已經大好。”
黃儀結:“這就好。”
她也沒多說什麼,彷彿只是在路上看到了,就過問幾句,又被宮女攙扶著,不緊不慢地朝著前頭走去。
黃儀結的身邊,跟著四五個宮人,那聲勢浩
大(),比起其他的妃嬪?[((),要多出不少。
“雨石,得空再查查。”
遠去後,黃儀結吩咐身邊的宮女,“我要知道,為何太后這麼在乎驚蟄。”
“喏。”
宮女應了聲。
黃儀結還挺喜歡驚蟄。
長得好看,幹活又麻利,人又機靈。
如果這樣的人成為自己的手下,應該也是舒心的。只可惜,一開始,她會惦記著驚蟄,就是因為太后。
雨石:“娘娘,陛下那裡,今天還要去嗎?”
黃儀結平靜地說道:“要去的。”
她並不在乎此刻的冷遇,為的是應付太后那頭。
景元帝長得,的確超出了黃儀結的想象,她喜歡是真的,可是利用他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也是真的。
太后千里迢迢地將她送入京城,賜了黃姓,又點為貴妃,可不是為了送她來爭寵的。
黃儀結垂下眼,蔥白的十根手指頭,正交握在一處。
太后,是讓她來,要人命的。
…
“好你個驚蟄。”
谷生掛在驚蟄的後背上,差點沒給驚蟄掐死。
“我待你這麼好,可你卻騙我!”
驚蟄背後揹著個谷生,前頭還拽著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世恩,不得已朝著慧平發出求救的小眼神。
慧平站在邊上,朝著驚蟄笑了笑,輕聲細語地說:“可我也好奇,你為何不願去。”
當初在儲秀宮發生的事,有著buff的影響,雖然對驚蟄來說,很社死,可如果沒人特地去提,他們會潛意識為驚蟄保密。
所以的確沒什麼人知道,驚蟄不是因為“生病”才錯過了鍾粹宮的差事,而是他從一開始,就主動和黃儀結推拒了。
驚蟄苦笑著:“我是個俗人。之前也想過要去搏一搏富貴,可是,承歡宮的事,的確嚇壞我了。”
谷生哽住,被驚蟄落了下來。
“你這樣,反倒是因小失大了。”他點了點,“這人誰不想往上走的,而且,咱這種內侍,豈不是比那些承歡宮人,死得還容易?”
他也認為長壽可憐,也認可世事無常。
但是,好歹,那些人是倒黴,遇到了景元帝發作,這才沒了的。可他們這些小內侍,或許因為一個掌事,可能一輩子就沒出頭之日。
越是沒階等的,越是命賤如草。
驚蟄輕嘆了口氣,知道谷生說得有道理。
谷生還想再說,世恩卻拉住他,不讓他說了:“還是快些吧,再拖下去,我們可就弄不完了。”
谷生只得閉嘴。
回去的路上,驚蟄請他們幾個保密,說是要讓其他人知道,肯定還會引起許多麻煩。
就連最喜歡八卦的世恩都拍著自己的胸口答應了。
谷生笑了聲:“這可好,世恩在這。驚蟄,我可和你說,要是走漏了消息,肯定是世恩大嘴巴說的。”
世恩
()一拳砸在谷生的後腦勺,罵罵咧咧。
…
驚蟄每日還會回去北房,走的都是慣常走的,比較偏僻的宮道。他早就已經走得熟悉,無需燈光照亮,也能熟記於心。
這日,他不緊不慢地朝前走,心中盤算著,應該把剩下的東西逐一看完,再好好思索時,耳邊,卻是聽到了古怪的,窸窸窣窣的水聲。
他微頓,想起無憂之前說的話。
皇宮裡,在某些陰暗角落裡,有時可能撞見鬼。
可他是不怎麼怕的。
畢竟人,有時候,比鬼還叫人害怕。
驚蟄不欲停下,也不想去看那是人還是鬼,就打算繼續走。可是那鬼……不是,應該是人,已經停下,饜|足地拉著另一個人鑽出草叢,正正和驚蟄撞上。
驚蟄:“……”
雲奎:“……”
驚蟄下意識看向雲奎的身後,那似乎是哪個宮女。雲奎的動作更快,反射性地將人擋在自己的身後,用自己高大的身體,將她藏得結結實實。
驚蟄:“……我什麼都沒看到,我走了。”
他總算反應過來,那水聲是什麼。
那是在親吻。
真是要命,怎麼會撞到雲奎和宮女對食的場合,他現在大概知道,為什麼雲奎總是時不時往外跑了。
“等下,你等等。”
雲奎卻急急叫住了驚蟄,“我送她走,你在這等我。”
此刻天色昏暗,雲奎叫住驚蟄,又特意不點他的名字,也沒揭開宮女的名諱,應該是想兩頭藏,免得洩露了自己的情|人,又禍害了驚蟄。
宮規裡記載,太監和宮女的對食關係,是被明令禁止的。
雖然只有宮妃,才是面上正經的,屬於皇帝的女人。可是這些入後宮伺候的宮女,在還沒滿二十五歲放出去之前,也同樣可以視同為,皇帝的人。
太監要是動了皇帝的女人,可不是要命嗎!
而要是有人知道,卻沒有去舉報,也視同為包庇之罪。
驚蟄很想走。
可他知道雲奎在擔心什麼,不得已,還是駐足等了等。
雲奎遮遮掩掩地將宮女送走,回來剛想和驚蟄說什麼,就聽到他開口:“我沒看到她的樣子。”
就算去舉報,也不知道是誰。
驚蟄希望雲奎能聽得出來他的言外之意。
雲奎的確聽出來了。
他尷尬地搓了搓手,低聲說道:“那,其他人,你也……”
“我什麼都不會說。”驚蟄直白地說道,“只要你們不連累我,我不會和任何人說起你倆的事。”
雲奎鬆了口氣。
他和驚蟄接觸的時間雖不長,可他還是能感覺出驚蟄的脾氣,要麼不說,要麼說了,多少會盡力去做。
驚蟄抬腳想走,想了想,又停下。
“不過,你最好還是小心些,你最近叫人幫忙的次數太多了。我已經聽到有掌事在說了
。”
要是真的有心人去查,未必查不出來。
雲奎苦笑了聲,“她要走了。”
要走?
去哪?
驚蟄愣了愣,才想起,宮女最多在宮裡待到二十五歲。要是不能成為皇帝的女人,或者成為女官,那的確是要離開了。
和雲奎對食的宮女,今年已經二十五歲。
驚蟄沉默了片刻,不知要說什麼。
雲奎卻不知道是悶了太久,還是心中苦惱,竟然對著驚蟄打開了話匣子,說起了他們的事。
驚蟄:“……”
走開,他不想聽啊!
雲奎和宮女是幾年前意外認識的。
雲奎這小子的運道很好,剛進宮就認了個師傅,後來,也順利地來到了直殿司。雖然在這裡幹苦活,可是有他的師傅在,能夠保證他將來的評等。
他和宮女是意外認識,才有了往來。
雖不能人道,可不代表雲奎沒心沒肝,那宮女也是出於寂寞,才會誘|惑他,兩人都是各取所需,起初也沒涉及到情感,只是有時,雲奎會拿些錢給她。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份關係就變了質。
雲奎發現,他居然真的喜歡上了宮女,後來師傅發現了這段關係,威逼他要斷了,雲奎卻一直死扛著到現在。卻沒想到,最大的問題並不在於師傅,而是在於,宮女不得不出宮。
宮女年歲滿了是可以出宮的。
可是太監卻不能。
能夠活到一定年紀,最終出宮的太監少之又少。
這還得是爬到高位。
而高位的太監,有時,一朝落敗,也是直接死了的命。
幸運者終究是少數的。
雲奎的臉色有幾分悵然,很是失落。
驚蟄:“‘沒想到’?這不可能,宮女出宮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你和她來往這幾年,不是沒想到,而是不想去想。”
雲奎:“……你說得對,只是貪心。哪怕只有一點,也想抓在手裡。”
就算冒著被發現的危險,也要繼續來往。
驚蟄原本只是不得已聽著雲奎的事,只是聽著聽著,就不由得想起自己和容九。
這些時日,容九沒來找他。
驚蟄卻總能想起他。
想著,要如何回覆。
驚蟄是想拒絕的。
並非他不喜歡,可一旦出事,他也就罷了,容九……
他能活到現在,靠的就是這東想西想。
不多想想,怎能隱藏住自己的秘密?
只是他不甘心。
驚蟄閉眼。
他要真的甘願,容九開口時,他就立刻拒絕了。
他沒能開口,自然是不甘。
他沒想過自己會喜歡誰,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是模糊的,不成形的,也不怎麼想過的。
可容九出現了,就再沒有其他人。
只有容九
。
他喜歡容九。
想和容九在一起。
這都是自然而然,就出現在心裡的情感。
驚蟄無法遏制,無法壓抑。
要瞞住喜歡一個人,該是多麼努力,才能藏住所有,再說出冰冷的話語?
也許有人能做得到。
可驚蟄做不到。
如今,他站在雲奎的面前,聽著他講述自己的故事,卻也同樣的,看到了自己悲慘的未來。
他和雲奎一樣。
是會被永遠困在這座皇宮裡。
可容九和宮女一般,只要他想要,隨時都能走出這座囚牢。只要他拋棄了這段感情,他可以斷得乾乾淨淨,獨留下驚蟄一個。
他不該冒險。
驚蟄的理智在強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