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三十六章
驚蟄頭皮發麻,整個人都僵在原地,耳邊好似能聽到什麼窸窸窣窣的慘叫聲,那些聲音在叫嚷著。
而鞋底裡居然藏著這麼多可怕的蠱蟲這個事實,已經將驚蟄嚇得要瘋,兩手捂著自己的耳朵哆嗦著,連話都說不出來。
容九抬起驚蟄的腳,剛才驚悚的畫面,已經打碎了他所有的防禦和抵抗,男人得以輕易地擦洗著驚蟄的腳。
誠然而言,驚蟄的腳並不好看。
這是一雙操勞的腳。
正如驚蟄的手指,都長得厚厚的繭子,唯有如此,才能支撐起這具單薄的身體在各處奔波。
冷白的手指從腳腕摸到腳底,將每一處的不平都撫過,在幾處覺得有趣的地方,又逗留了更久的時間,連幾根腳趾都被掰開來查看,最後才一一擦了個乾淨,放在地上衣物的乾淨處。
當容九抬起另一隻腳時,驚蟄總算,總算從那令人發瘋的畫面裡找回了一點點冷靜,吞吞|吐吐地說道:“容九,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好了吧?”
他剛才的確很害怕。
驚蟄原本以為,他出來時,在自己身上塗抹那些香灰,就能夠阻止那些黑蟲往自己身上爬。
事實上也是如此,它們遇到他的時候都在四處逃竄,除了後來……
被buff所吸引後。
可驚蟄崩潰的是,他根本沒發現鞋底藏了那麼多的蠱蟲。
一想到自己剛才就是踩在它們的身上四處亂走,他不止鞋襪不想要,就連這雙腳都不想要了。
“無事。”容九的聲音還是冷冷淡淡,“洗完,就不在了。”
他沒有答應驚蟄,卻是說起了別的話。
奇
異的是,他好像知道驚蟄在害怕什麼,主動提及了這件事。()
驚蟄忍了忍,還是沒法眼睜睜瞅著容九給自己洗腳這個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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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也不是第一次。
可上次,分明沒有這麼強烈的羞恥感,也沒有這種……
奇怪的氛圍。
是因為剛才的蠱蟲?還是因為容九單膝跪在他身前的畫面?
驚蟄總有一種強烈的錯位感。
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如此快,甚至有點模糊的感覺,他抱著已經逐漸溫暖起來的身體,囁嚅地說道:
“那,其他的衣服上,還……會不會有?”
“不會,你出來時,塗了那香,它們天然會避開。”容九的聲音裡帶著意味深長,“正常來說,它們連藏鞋底這種事都不會做,看來,它們過分鐘愛你。”
這一句話,如同猛然炸|開的雷霆,讓驚蟄的身體哆嗦了一下。
他勉強扯開笑,“怎麼會……它們的主人,不是貴妃娘娘嗎?”
“你猜到了?”
“我又不是,傻子。”
“這麼大的雨勢還跑出來的,不是傻子是什麼?”
驚蟄忍不住反駁,癟嘴說道:“我又不是無的放矢,才來的。雲奎說,雜買務外都是黑蟲,我覺得古怪,又想起你的香能驅蟲,給了他們一些,又給自己塗上,這才出來的。”
容九冷淡地抬眸看他:“你都知道穿上防水的衣物,就沒想過,過大的雨勢會洗掉氣味。”
若不是因為驚蟄是用塗抹香灰的方式,就這麼大咧咧出現在宮道上,早晚被啃了個乾淨。
驚蟄:“……那雜買務怎麼沒出事?”
“宮人不是她的目標。”容九淡淡說道,“她讓蠱蟲傾巢而出,只為了能夠給皇帝致命一擊。”
皇帝。黃儀結。
驚蟄的心好似被重重敲擊了一下,心頭有著霧沉沉的重壓,他模模糊糊有著個可怕的猜想,卻始終沒有凝聚成形。
到底是真的猜不透,還是不願意細想下去……驚蟄也很難分清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想問,黃儀結為什麼要殺皇帝,奉先殿內,為何重建時會摻進那麼多特製的香?”
這雖不是驚蟄最緊迫想知道的事,可他還是用力點了點頭。
這都是顯而易見的問題。
“從前,皇帝制作了一批沉香,裡頭蘊含著能夠驅散蠱蟲的氣味,我送你的那香裡,也有類似的作用。奉先殿的‘意外’重建,只是起了個,有備無患的作用。”
驚蟄既然想聽,容九的解釋,也足夠詳盡。
只是,雖選在了奉先殿。
可不管是一力主持的寧宏儒,還是最開始決定選址的景元帝,都沒想過真的要讓其燒起來。
畢竟,那是奉先殿。
“黃儀結,是太后特地弄進宮來,作為後手用的。她想讓皇帝早點死,免得阻礙她兒子的路。”容九將驚蟄溼|漉|漉的腳放在膝蓋上,慢
()條斯理地擦著(),黃儀結呢?()?[(),為了家人,也答應了這個交易,所以今天,黃儀結闖入了乾明宮。”
畢竟,景元帝動了黃家。
這不僅是動搖了太后的根基,同樣也是動了黃儀結的命|根|子。
驚蟄瞪大了眼,沒想到貴妃居然會這麼膽大。
“她的蠱蟲,能夠控制人嗎?”
“嗯。”容九平靜地說道,“她的本命蠱很厲害。”
驚蟄:“那整個乾明宮的人……”
“或許死了,或許還有活著。”容九不緊不慢地說著,“不過,皇帝應當沒死。”
驚蟄:“……你提起皇帝的語氣,能再隨便點嗎?”
那可是景元帝,那是皇帝耶!
他瞅著容九,有種他遲早有一點會死在這張嘴巴上的錯覺。
驚蟄剛這麼想,身體就猛地被一雙強有力的胳膊抱起來,嚇了一跳。
他身上裡衣沾溼的地方,已經被火堆烘得差不多,渾身都暖洋洋的,此刻被抱起來走動,就有一種上下不著地的恐慌感。
驚蟄剛晃了晃腳,就聽到噼裡啪啊的聲響,許多東西被掃下了地,而後他被放上了……
供臺。
驚蟄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桌子瞪大了眼,驚恐地回頭,果不其然就看到包括慈聖太后在內的牌位,正幽幽地回望他。被容九掃下來的,竟是這張供臺上的供奉。
驚蟄簡直要暈過去,真是如坐針氈。
“沒有其他要問的嗎?”
非常體貼,非常溫和,就好像能夠感覺到他還有未盡的話,沒有問。
容九的語氣幽幽,近在左右。
好似鬼蜮幽魂,絲絲如縷的涼意,著實叫人害怕。
可再害怕,驚蟄都沒有自己坐著的這臺子害怕,他慘兮兮地看向容九。
“這臺子,非坐不可嗎?”
容九理所當然地說道:“只有這處最乾淨。”
驚蟄有點崩潰:“可這是慈聖太后的供臺啊!”
景元帝他娘!
皇帝為了慈聖太后,都封鎖了慈寧宮不許黃太后入住,就算這母子倆再生糾葛,應當也是有幾分在意的。
容九竟對慈聖太后如此不敬,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驚蟄想,他剛才是真的瘋了,才會覺得容九有可能是……
哈,怎麼可能呢?
他抹了抹眼角,覺得再晚點,他和容九真的要做一對被砍頭的野鴛鴦。
一想到容九燒了奉先殿,再一想到身後虎視眈眈的牌位,驚蟄覺得,此時此刻,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叫他吃驚。
可當容九捉著他的腳,不許驚蟄下來時,他是真真有點崩潰。
“就算這裡沒什麼人來,可直殿司每天都會有專人負責這些殿宇,根本不髒。”
驚蟄焦頭爛額地解釋。
他根本不知道,容九突如其來的偏執到底為什麼,只想給他解釋這地面,根本,不可能
(),髒!
除了他們剛才進來踩出來的之外。
髒的不是這塊地,是他們剛才溼|漉|漉的狼狽模樣。
可容九的視線……
有幾分古怪。
驚蟄很難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蘊含在冷靜表層下的,好似湧動的熔漿……灼|熱,滾燙,癲狂……強烈的欲|望碰撞到一起,化成某種粘稠、怪異的注視。
在那雙漆黑眼眸前,他打了個寒顫。
“……容九,”驚蟄停下那些無力的解釋,“你怎麼了……嗎?”
他最後一個字,幾乎沒有發出聲來,幾乎瞪大了眼,看著容九在他的身前跪下來。
“……你做什麼?”
他喃喃的,簡直無法接受眼前這樣的事。
驚蟄能夠接受他們那些親密的接觸,那是因為他們是情|人……可他沒有那種特殊的癖好,不是那種看到有人在自己身前卑躬屈膝會感覺到快樂的人,相反,他只有毛骨悚然。
驚蟄的腳踩在容九的肩膀上,卻不是要侮辱他。
不成,不行。
驚蟄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身上那個該死的buff,因為被那些黑蟲襲擊後太過惶恐,他怎麼能忘記,這個buff的施展範圍,不只是那些該死的蠱蟲……
是包括所有的生命。
蠱蟲如此,人也是如此。
驚蟄的腳尖用力,就要將容九踢開。
二十四個時辰,兩天的時間。一想到這個段暫,又漫長的時間,驚蟄就欲哭無淚。
他的動作很快,的確將男人的身體推開了些,可驚蟄還沒來得及跳下,容九就抓住那隻腳,側過頭去。
溼|潤的潮氣,讓那驚顫猛竄過神經,一時間,驚蟄連身體都在發僵。
容九,在親吻他的腳。
“容九!”
驚蟄的聲音緊繃到要折斷的地步,他尖銳地叫住容九的動作。
容九扣住腳腕的動作是那麼的用力,可是親吻的姿態,又無比的輕柔,好似那是什麼值得憐惜的脆弱之物。
“……你,起來。”
驚蟄壓住心裡的驚慌,試探著用命令的語氣和容九說話。
男人的視線一寸、一寸地挪過來。
在長久注視,以至於驚蟄都頭皮發麻的漫長裡,容九當真站起了身。
高大的身影,哪怕驚蟄坐在高高的供臺上,容九還是能輕易將他遮蓋住。
好似一絲一毫都要吞噬乾淨的怪物。
驚蟄嚥了咽喉嚨,不再說“我想下去”,而是說,“我要下去。”
命令,要用,命令的口吻。
他在心裡瘋狂地和自己強調著這個至關重要的點。
容九……的確是讓他下去了。
是讓他踩著他的膝蓋下去的。
驚蟄踩在男人的身體上,根本沒有之前那種想要欣賞的心思,心裡只剩下咆哮,哪有聽話只聽了一半的?
他努力了好幾次,最終還是疲倦地讓容九給他抱回火堆去。
不管怎麼樣,他還是接受不了就這麼直接坐在別人的供臺上。
“死後,一切都煙消雲散,不復存在。”容九淡淡說道,“你根本不必介意。”
驚蟄絞盡腦汁解釋:“這不是芥蒂不芥蒂的問題,就算……這世上沒有神仙,也沒有鬼魂,可是,只要心裡留著點惦記和念想,總能活下去……有點敬畏,不是壞事。”就跟太后和黃家,肯定是一點敬畏都沒得的。
哦,眼前這位也是。
瘋得嚇人。
驚蟄在記起buff的效果後,雖然竭力想要遠離容九,可這嘗試不怎麼成功。這buff在容九身上發揮的作用也奇奇怪怪。
一般來說,所謂的王……
就跟那蠱蟲般,對上他,是孺慕和尊敬,雖然他……非常不想要去聽那些蠱蟲的聲音,可是若有若無的,只要驚蟄願意,他的耳邊彷彿繚繞著那些嗡嗡作響的窸窣聲。
它們敬仰著驚蟄,隨時願意匍匐在驚蟄的腳下。
而容九……
他跪在驚蟄身前的樣子,只會讓人驚悚。
男人的身上,攜帶著一種令人心驚擔顫的嗜血與暴戾,流露在外的理智,有時不過偽裝。
在長久的接觸裡,驚蟄逐漸認知到了這一點。
他無力去改變。
也知道自己根本改變不了容九。
曾經的經歷,塑造了容九這個人,而他是永遠都不可能改變過去,改變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可他更知道,容九的本性孤傲冰冷,這種匍匐跪倒在他人身前的事,怎麼可能出現在他的身上?
驚蟄不想看到這個畫面。
哪怕那個人,是他自己,也是一樣。
這是他拼了命,也要下供臺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哪怕容九跪在身前,卻也根本不會給人一種畢恭畢敬的感覺。
那更像是……
被什麼怪物貪婪地注視著,只要有一點點鬆懈,就會被啃噬殆盡。
驚蟄坐在火堆旁,卻還是能感覺到那種黏糊糊的,怪異的視線。
容九還在盯著他,就好像……他是什麼可口的,美味的……
驚蟄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臉,將那些奇怪的幻想全都拋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