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三十六章

黃儀結捂著血淋淋的下|腹,掙扎地躺在溼|漉|漉的地板上,不斷滲透出來的血液很快消失,不知被什麼吞沒。




她的臉色很白。




是那種褪|去色彩的慘白。




正如容九說的那樣,哪怕受了這麼嚴重的貫穿傷,可是,她還是沒有死。




傷口附近,有什麼凝結成塊的東西,正在蠕動著,修補著皮肉,那速度雖然很慢,但也確確實實吊著她最後一口氣。




黃儀結另一隻手,掙扎著抓向殿門。




她死死地盯著緊閉的殿門。




劇痛和寒冷讓她忍不住嘔出血,半昏半醒……到底是,怎麼走到這一步來著……




啊,她想起來,大概是從入宮開始,這個結局就已經註定。




黃儀結本姓不為黃。




她的母親,是黃家的出嫁女,不過是庶出,嫁給了西南邊陲的人家。




那戶人家面上看著與外人和善,可嫁給的夫君其母是世代相傳的蟲巫,這般技藝,傳女不傳男,在黃儀結剛出生時,蟲巫就看上了她,將她收為徒。




所以,黃儀結的奶奶,既是她的親人,也是她的師傅。她從小就和蠱蟲相處,和它們相依相存,比父母還要熟悉。




可孃親受不了,她能勉強接受婆婆是個蟲巫,卻不能接受女兒也是如此。




那些被拿來試煉的,可也是活生生的人!




就算有些是事出有因,活該如此,可這樣的事情到底有傷天和,過於殘忍。




更別說有些人,不該如此。




在黃儀結十五歲那年,孃家派人來參加黃儀結的出閣禮,孃親將這件事告訴了黃家人,然後……




並沒有帶來什麼改變。




畢竟她的母親也不過是黃家一個庶女,也不怎麼值得看重,黃家頂多將這個消息傳回去,上頭沒什麼打算,那自然也就沒了其他的可能。




那會黃儀結以為會一直這麼下去,直到太后派來了人。




那應該是在幾年後的秋日,黃家突然派人說,要她入宮,且要改姓為黃。




當時,奶奶驅動了所有的蠱蟲與蟲奴,那些僵硬的人體晃悠出來時,的確帶來了許多的殺傷力。可到底敵不過黃家帶來的大批武力。




那時候,黃儀結就認識到,蠱蟲雖然強大,可要是對上真正的人潮,有再多厲害的手段都是施展不開的。




畢竟她們擅長的,並不是傳染性極強的蠱。




而她的奶奶也不是那麼瘋狂的人,不可能煉製出那麼多蟲奴。




除非喪心病狂,不然他們根本無法跟太后的人作對。




為了父母和奶奶,黃儀結答應了入宮,也被接到了京城來,一路上的加強培訓,讓她迅速成為了一名儀態端莊的淑女,又順利得以入宮。




太后讓她入宮的目的,黃儀結也很清楚。




是為了景元帝。




在這件事上,太后和瑞王,有著不同的看法。至少,黃家雖會幫著太后




帶回黃儀結(),卻也為了瑞王警告太后。




太后……她真是個膽大的女子?[((),甚至敢多次召集黃儀結入壽康宮,是覺得她不會對她下蠱嗎……可能也的確如此,黃儀結不會拿自家人冒險。




聽話,乖順,然後,黃儀結將身邊的人,一點點練成蟲奴。




整個宮都是太后派來的眼線,還是有些難以忍耐的。




可在這麼多事情之中,黃儀結唯獨不想去的地方,就是乾明宮。




她入宮是為了景元帝。




可景元帝,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黃儀結數次和他接觸,都有種這位已然看穿她的怪異感,可縱是如此,她也數次都朝著他下蠱……




然後沒有用。




景元帝的身體裡,似乎有一種極為強大的力量,不容其他東西的吞噬,只要是沒那麼強勁的蠱蟲,進入身體後都會被其吞噬掉。




後來黃儀結才從太后嘴裡知道,皇帝早年間被下過毒,身體內聚集著大量的毒性。




名為悲歌的毒,黃儀結的確知道。




它是蠱蟲的剋星之一。




中毒的宿主,就沒見活過二十五。




景元帝竟活到現在不提,可又是怎麼活得像是個正常人一般?




這種毒,只會將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黃儀結雖有不解,可這不關她的事,自打她猜到乾明宮裡有驅逐蠱蟲的味道,她就清楚,太后的幾多算計,可能都落在景元帝的眼底。




她沒有和太后提起這事。




只是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景元帝一直都沒有發作。




……可隨著景元帝對黃家發難,事態又有了變化。




黃儀結嘆了口氣,在大雨來臨前,站到了乾明宮前,隨後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是的,乾明宮內,的確有著無數能夠阻攔蠱蟲的味道。




可不是所有的蠱蟲,都會被其阻攔。




比如黃儀結的本命蠱。




女人的眼睛變得微紅,慢條斯理地朝著殿前走去。




“貴妃娘娘,陛下吩咐了,誰都不見。”攔著她的宮人雖客氣,但態度很強硬,“還請您不要再往前走。”




這位貴妃還是自己來的,身邊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這怎麼看都太奇怪。




貴妃的手輕柔地搭在宮人的胳膊上,朝著他笑了笑:“你要攔著我嗎?”




宮人:“當然……不會。”




他的聲音先是強硬,後而柔|軟,眼底也閃過一縷暗紅。




貴妃笑了笑,鬆開手,漫步朝著內裡走去。




一步,一步又一步。




貴妃平靜地走進了乾明宮。




“唔哈……”




劇烈的痛苦,將她的意識從半昏迷中扯出來,黃儀結已經有些想不起來,她和景元帝是怎麼出現在奉先殿……大概是因為乾明宮的味道,太濃烈。




哪怕黃儀結能夠控制住蠱蟲的躁動,可是蠱蟲就在她的體內,這對她來說也是




()極為痛苦的事,而景元帝……




他體內的悲歌,是極為可怕的陰毒,想要越過悲歌的毒性徹底操控景元帝還需要時間,尤其是這乾明宮的氣味濃烈,壓制了蠱蟲的發揮……為此,黃儀結才操控著景元帝和她一起離開。




選了奉先殿,不過是因為這裡人煙罕至,根本不會有人來罷。




可惜啊,就慢了一步。




在感覺到遊蕩在後宮那些蠱蟲開始失去聯繫起,黃儀結就覺察到不對。




而後,那個人就闖了進來。




……她就該一刀了結了景元帝。




為什麼那個時候沒有下手?




是因為皇帝看她的眼神古井無波,冷漠得好似屍體,還是因為……她也在害怕……




嘻……




就算如此,又怎麼樣?




有人拖起了黃儀結的身體,那種古怪的味道隨之纏繞過來,叫她極其不喜……可是,就算皇帝再是狂傲……嘻……




他不還是,得在那個人面前俯首?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容九,容九……




他竟然在那個人面前自稱容九!




黃儀結猛然睜開了眼,手指如鷹鉤扣住了來人的胳膊。寧宏儒的臉出現在她的跟前,冷漠地掃了她一眼。




可惜的是黃儀結到底失血過多,就算她體內的蠱蟲正在幫著她,也只能勉強吊著一口氣,根本無法維持著她做出更多的反應。




“將她帶走。”




“喏。”




全副武裝的侍衛拖起黃儀結,消失在雨幕裡。




寧宏儒,則是看向了那正在瀰漫著黑煙的奉先殿,而後,又小心翼翼地望向遠處那座不受影響的小殿。




終於,忍不住露出苦瓜臉。




陛下啊陛下,您怎麼能把奉先殿也給燒咯!









是啊,容九,怎麼能把奉先殿也給燒了?




驚蟄有點茫然,無措地抱住自己。




很冷,儘管他穿在外面的衣服被塗了桐油,瞧著很是防水,可在逃跑的時候,兜帽卻是沒有罩住。




他的衣服都溼透了。




好冷。




驚蟄哆嗦著,不只是為了這寒涼的溫度,還為了不知從何而來的不安。




……大概,也和他身後的容九有關。




在後脖頸處來回摩|挲的手指,帶著某種危險的壓迫。




而後,才終於鬆開手。




那涼意散去,驚蟄下意識追著容九看去,就見男人走到角落裡,不知做了什麼,在溼冷的小殿,驟然升起了一小把火。




驟亮的火光,讓驚蟄不由得抬手擋住刺眼的光。




可火,是從何而來。




……而且在這座小殿內生火,當真是件好事嗎?




這裡供奉的可也都是皇親國戚呀。




頓了頓,驚蟄放下手,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




那是,剛剛還在他身上的氣味









……是那些香。




驚蟄遲疑地(),小步地往邊上挪了挪?[((),看清楚了那些在燃燒的木柴……怎麼外表瞧著,和奉先殿的外金柱紋路,有點相似。




剛才,在點燃了奉先殿後,驚蟄似乎也聞到了相同的氣息。




只那個時候,容九帶著他離開奉先殿,無疑是主動朝著蟲潮去,這幾乎嚇瘋了驚蟄,整個人只往容九的懷裡躲,根本沒有心神去留意。




那些可怕的黑潮,一想到它們幾乎爬到自己身上,驚蟄都嚇得想哭出來。




嗚嗚嗚……你們還是去找你們的母親,不要來找我呀。




驚蟄低頭搓了搓手,還是好冷。




“過來。”容九的聲音冷冷響起,帶著幾分壓抑,“將外面的衣服脫了。”




驚蟄有點猶豫,可寒冷還是驅動了他的雙|腿,讓他朝著火堆走去。




他小心地在容九的對面坐下。




猶豫了一下,手指快速解開外面那層不怕水的衣服,將太監服都脫了下來,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火堆。




熱意湧來,驚蟄抹了把臉,好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一抬頭,容九又不知去了哪裡。




他總是神出鬼沒。




驚蟄抱緊自己坐在火堆邊上,有些沉默地看著跳動的火光。




連容九什麼時候回來,都沒看到。




“在想什麼?”




清冷的嗓音響起,因為太過熟悉,以至於驚蟄的回答,幾乎是脫口而出。




“為什麼要燒了奉先殿?”




他說完,抬頭看著容九。




只見容九手裡端著木盆,也不知是從何找來的,而後放下,慢條斯理地解開自己的外裳,一邊動作,一邊淡聲回答:




“你不是害怕那些蠱蟲,奉先殿重建後,內外金柱,牆壁與瓦片,全都淬上特製的香,將其點燃後,可以儘可能多地驅逐掉那些蠱蟲。”




容九的解釋不可謂不詳盡。




……說起來,這件事,驚蟄也是知道的。




他當初,通過直殿司的三等太監考核,其中一個考核,不就是來清掃修繕後的奉先殿嗎?




驚蟄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件事。




“……可,那是奉先殿。”他抱緊膝蓋,“你就這麼燒了,難道陛下不會……追究你的責任嗎?”




驚蟄的聲音發飄著,帶著幾分難以抹去的驚疑:“為何,貴妃娘娘,想要殺了你……”




黃儀結要殺的人,不應該是皇帝嗎?




為何會是容九?




黃儀結那個時候的態度,也很是奇怪,就好像他說出來的話,十分可笑……但,這有什麼……不對嗎?




驚蟄敏|感的神經瘋狂地跳動著。




無數個為什麼,把他弄得一團亂,甚至……




嗯?




驚蟄猛地回過神,就發現他的腳被人抓住。他茫茫然地看去,容九已經將外衣脫下,外側鋪在地上,侍衛服乾淨的內側朝上,而後,




()驚蟄被除去鞋襪的腳,就被安放在衣服上。




另一隻腳也被抓住,重複了相同的步調。




驚蟄低頭看著自己髒兮兮的腳,又看著容九原本還算乾淨的衣服被自己踩出汙痕,再多的疑竇都在那瞬間飛走,他整個人脹紅了臉,羞恥感莫名倒湧,將他弄得聲音都在發顫:“容九,你做什麼呢!”




容九正在慢條斯理地挽著袖子,聞言看他一眼,“給你洗腳。”




“我不用,你幹嘛!”




驚蟄急急說道,就要把腳收回來,卻被男人扣住了腳腕,死活都抽不動。




容九:“你不是害怕那些蠱蟲?”




他溫涼的話裡,帶著幾分上揚的疑惑,好像這是什麼難以發覺的事。




驚蟄顫巍巍地點頭:“……但那,和你要做的事,有什麼關係?”




容九的語氣有些古怪,慢吞吞地說道:“哈,沒有發現嗎?”




另一隻手,手指朝下點了點。




驚蟄困惑地低頭,這才發現,他被脫下來的鞋襪,全都被丟到火堆裡,火焰滋滋作響地炙烤著,而鞋襪的形狀,發生了奇異的扭曲。




然後,從鞋底湧出了許多黑蟲。




它們在火焰裡瘋狂亂竄,可是火焰,與這香味,是它們天然的剋星。